第九章 傅山與交山義軍(1 / 3)

不久前,我去交城縣,在山中逗留了兩天。這是我第一次進入交城山。我看到了清澈的流水,茂密的森林,山間的小路和小小的村莊。這一切幽雅的山林景色,使我流連忘返,激動異常,使我想起了許多如今已鮮為人知的曆史故事,這就是三百年前交山農民起義軍的故事。並且,說來也很自然,使我想起了傅山。

《山海經》裏記載著:“懸甕之山,晉水出焉。”懸甕是形容晉水的洶湧之勢,有如把水甕推倒一般。這就是現在的晉祠。傳說周成王桐葉封弟,封唐叔虞於晉水之旁,至今晉祠有唐叔虞祠。晉祠的聖母殿傳說供奉的就是唐叔虞的母親,周武王的妻子邑薑。周王朝在晉國製定了適合當地民情的新政策,叫做“啟以夏政,疆以戎索”。那時的晉中盆地,南人稱之為大原,北人稱之為大鹵。就在傅山的文章中,依然稱太原為大鹵城。閻爾梅的詩《訪傅青主於鬆莊》說:“狼孟溝南大鹵平,汾川直掃太原城。”“大鹵”二字使人想起一種麵食的名字來,它就是大鹵麵。自古以來並州號稱民性強悍,出產名馬、名刀,還出產慷慨悲歌之士。而交城山就在懸甕之山的西麵百十裏路,幾乎是緊密相連,簡直就是一座山。當年交城山農民起義軍所占據的山林,據《交山平寇始末》說,東起太原,西至黃河,南至汾州、交城,北至保德、寧武關和蘆芽山。這一片大山,縱橫千餘裏,萬山盤錯,莽莽蒼蒼,森林銜接,鬱鬱蔥蔥。《山海經》稱之為“管涔之山”。

封建統治者對這一片大山厭惡極了,說自古以來這裏就是“盜賊”的“淵藪”。交山農民起義是在明朝崇禎初年,其領袖名叫王才宏,攻州破縣,曾經一度占領臨縣城,遠近震恐。崇禎三年,闖王的起義軍東渡黃河進入山西。在太原以西的這一片大山之中,一時樹起了許多起義的大旗,猶如雨後春筍,真是風起雲湧。如果要寫出他們的山頭和名姓,則需要一大段文字。

崇禎末年,李自成準備進入晉中,派了將領來同交山軍聯絡。交山軍立即同意歸順闖王,接受李自成的指揮。在李自成退出北京向南撤退的時候,交山軍的一部分隨李自成南下了。但是大部分的交山軍沒有南下,留在交城山中堅持鬥爭。這個時間,交山軍裏有人投降清兵,也有人假投降。清兵一來,強令剃發。於是所有不願意剃發的農民就逃跑進了山,交山軍反而不斷擴大起來。人越來越多,仗越打越大。大同總兵薑,“部下多驍勇,久蓄異誌,及見交山亂,思逞”①。這年冬天,薑起義,打的是明朝的旗號。薑派薑建雄南來與交山軍聯絡,交山軍決定接受薑建雄的指揮。他們四麵出擊,占領了交城、文水、清源、徐溝、太穀、汾陽、離石、靜樂、岢嵐等地。當時隻有太原和榆次尚未攻占,不過交山軍也已經任命了太原知府和榆次知縣。後來多爾袞親自出戰,消滅了薑。多爾袞派兩位親王,一個是敬謹親王博洛,一個是端重親王尼堪,直驅太原,與正在進軍太原的交山軍作戰。清兵南下,把交山軍看做是薑的殘部,待薑建雄戰死汾陽之後,他們便以為大獲全勝。其實,交山軍又退入了深山。順治十六年,石樓曹青山暴動,投奔了交山軍,交山軍推舉曹青山做了交山軍的領袖。這中間大小戰鬥打了許多,有過許多勝利,也有過許多失敗。這個時候堅持戰鬥的乃是交山軍的第二代了。父親戰死,兒子接班;爺爺犧牲,孫子上陣。到康熙七年趙吉士做了交城縣知縣,經過三年的艱苦努力,到康熙十年才把交山軍最後鎮壓下去。從崇禎初年到康熙十年,交山農民軍前仆後繼堅持鬥爭,時間長達四十餘年。其間該有多少可歌可泣的事跡啊!

傅山雖然沒有參加交山軍,但是,要說他同交山軍沒有關係,卻不對。這證據就是傅山的有名的文章《汾二子傳》。傅山曾經把這篇文章抄寫過許多份,分贈他的朋友。至今山西省博物館還保存著他的《汾二子傳》的手跡。那書法清俊遒勁,大氣凜然。文章也好,讀之令人肅然起敬。鄧散木說傅青主小楷極精,這《汾二子傳》就是傅山小楷的精品。汾二子即汾州(今汾陽)的兩位先生,一位名叫薛宗周,字伯文;一位名叫王如金,字子堅。他們兩位都是傅山在太原三立書院的同學。傅山同薛宗周最要好,崇禎九年他們一起上京,為平反袁繼鹹的冤案奔走呼號,同閹黨爪牙做殊死的鬥爭。那次鬥爭終於獲得勝利,可以稱作古代曆史上的一次學生運動。後來馬世奇寫了一篇《山右二義士傳》,歌頌這次運動。二義士就是傅山和薛宗周。薛、王二人在薑起義之後,見交山軍打的是明朝的旗號,他們便立刻參加了。他們帶領交山軍向太原進軍,打到晉祠,遇上了博洛帶的清兵。博洛在赤橋,薛、王在晉祠堡。一個小小的晉祠堡,堂堂的親王率領大軍竟然攻了五天才把它攻下來。戰鬥失利,他們兩位都犧牲在晉祠城頭。傅山在敘完他們的事跡以後寫道:“二子果能先我赴義。”“往者不悔,來者不拒,何哉?餘乃今愧二子。”這篇文章作於何時,也值得一提。文中傅山寫道:“及袁先生三立講堂,二子鹹在,至今蓋十五六年矣。”從崇禎九年,數十五年,正是交山軍在晉祠作戰的那一年,即順治六年。晉祠戰鬥發生在順治六年五月間。傅山的文章大概就是這一年的夏秋之間寫成的。當時傳說薛宗周沒有死,傅山寫道:“死耶未也,彼其無論矣。”意思就是:薛子是死是沒死,先不要管,我決心寫《汾二子傳》。可見傅山是急切地要給二子作傳,其心情之激動可以想見。又過了十五年,傅山寫道:“自袁師倡導,太原晉士鹹勉勵。文章風節,因時取濟。忽忽三十年,風景不殊,師友雲亡。憶昔從遊之盛,邈不可得。餘與楓仲,窮愁著書,沉浮人間。電光泡影,後歲知幾何,而謹以詩文自見。吾兩人有愧於袁師。”②這裏“師友雲亡”,師是袁繼鹹,友裏自然就包括薛、王二子。三十年後,傅山依然懷念薛、王二子,言語深沉,感人至深。這就是傅山同交山軍的密切關係。我們甚至可以這樣說,三十年後,傅山依然在懷念交山軍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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