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河北省的徐水縣,隻一個1947年,我們打過三次。第一次打徐水出了點問題。選擇的衝鋒路線不好,部隊在大水渠後麵堆集著。前麵是一片開闊地,毫無遮擋,敵人的機槍像潑水一樣掃射過來,我們已經發起兩次衝鋒,死傷無數。這時候指揮員就應該到前沿再觀察一下地形,可以改變衝鋒路線,組織火力壓製住敵人的火力,甚至還可以請求炮兵支援。不,什麼也不管,隻是一個字“衝”,或者“給我衝”,“再衝不上去,提頭來見!”
團指揮所的通訊員,順著水渠爬到二營營長跟前說:“團道長命令你們再次發起衝鋒,再衝不上去,要你提頭來見!”
二營長低著頭,後來對那通訊員說:“回去報告團首長,就說我犧牲了。”
說完他站起來,也就是一秒鍾,他就被敵人的機槍打倒了。
這時,二營的教導員爬到那通訊員身邊說:“回去報告團首長,就說我也犧牲了。”
教導員說罷,也站起身來,立即也就中彈身亡。
這個通訊員嚇壞了,擠在水渠後麵的戰士們都嚇壞了……
(二)
到了最後一次打徐水,是第三次打徐水,這隻是圍點打援。圍是圍保定,打增援保定的敵人。羅曆戎帶領他的暫編第三軍,從石家莊出來去增援保定,走到定縣清風店,被我們包圍了。
我們從徐水城下出發,二百五十裏趕到清風店,主戰場在西南合。我們到達西南合西麵二裏路的一個小村,忘記它的名字了。當時已經傍晚,前頭槍聲大作,傳下來:“往後傳,上刺刀!”二百五十裏路,一天一夜趕到,中間不休息,就像小跑一樣。到達前沿,連撒泡尿的功夫都不給,更不要說吃飯、喝水,稍事休息了。古來沒有這麼用兵的。
常言說,府到府,三百五。保定府到正定府,至少三百五十裏。清風店在兩個府的正中間。當時傳達說,敵人正在構築工事,所以要盡快突擊。他構築工事說明他走不了了,你著什麼急。石家莊幾乎已經是一座空城,無兵可派,保定的敵軍不敢出來,難道是怕有人會增援清風店嗎?莫名其妙。戰後才知道羅曆戎原本是我們的高級首長在黃埔軍校的同學。既然是老同學,為什麼不身入重圍去見他一麵?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難道是怕死嗎?羅曆戎當時已身陷重圍,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還不敢同他見麵嗎?三歲小孩都知道,我們有能力消滅他。然而,戰而勝之離著不戰而勝差遠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我們團,投入戰鬥前有兩千多人,一個參謀告訴我是兩千三百。兩天戰鬥後撤下來,一個很小的場院都沒有站滿,不足五百人。出發過後,連長在前麵走,後麵緊跟著就是油桃子,即炊事班。那是一次勝仗,而且是大勝仗,消滅敵人一個軍。勝利以後的部隊應該是歡聲笑語,情緒高漲才對呀。那次勝利以後,當我們離開戰場的時候,人人都低著頭,不吭氣,沒人說話,一句話也沒有呀!
多年以後,有一次,在北京,幾個參加過清風店戰鬥的老戰友,說起那場景,整個部隊都低著頭走路的情景,幾個人都落了淚。從來人們都是描寫戰鬥的輕鬆,勝利的喜悅,誰提到過勝利以後的深深的悲傷。我現在把它寫下來,這是因為我要不寫下來,以後就沒人知道了。這篇文章,“我所經曆的戰爭”,許多年前我就想寫,這麼一篇短文,我已經起草五遍了,今天決心把它定稿,拋出去。
(三)
1949年4月,我參加了解放太原的戰鬥。後來轉業我又被分配到太原工作,然而,曆次紀念太原解放的集會,我從來都不參加,說起來是不喜歡拋頭露麵,實際上是內心裏隱藏著一個深深的曆史觀點,我認為太原城就用不著打。這一類的話,早就想說,是不敢說,怕犯了眾怒。現在老了,說說也無妨。
攻打太原前,師部駐小店。我們團駐太原南麵汾河邊上的大王村。4月24日,黎明前,我隨當時的五七九團一營指揮所前進到太原城下,我們的任務是攻打太原的大南門。太原的大南門,城門樓非常高大雄偉,城門洞子都填實了,炸不開。沒辦法,天明後才命令小店方向的榴彈炮團集中打大南門東邊的一處城牆。城牆被炸開一個缺口,我們就從這個缺口處,爬上太原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