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紀念王朝瑞(1 / 1)

王朝瑞是美術界的一頭牛,一頭老黃牛,任勞任怨,孜孜不倦的老黃牛。我曾給他作過一首小詩:“漫荒野地一頭牛,清泉野草不用愁;風風雨雨隨他去,自由自在度春秋。”可惜他隻有七十歲就去世了,正是他藝術創作的高峰期。我正等待他創作出光輝業績的時候,他飄然仙逝了,這令我無限哀傷,無限思念,心中說不出的一片茫然。

王朝瑞是我最知心的朋友。不論什麼時間,也不管什麼事情,說出來的想法是一樣的,甚至於語言也幾乎是一樣的。有時好長時間沒見麵,有的人有問題去請教王朝瑞,然後又再訪問我,他們發現我們說的一樣,一點不錯。他們說,這就是英雄所見略同吧,我說,這不奇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期而遇,不約而同。此之謂略同。有一次,我甚至揚言,此之謂世界大同。

我進入晚年,喜歡胡說八道,“命中注定三不死,胡說八道老來風”。不管我怎麼說,至少有一個人同意,他就是王朝瑞。

王朝瑞喜歡鼓吹“二三友好,茶餘飯後,高談闊論,乘興揮毫”。他以為這是產生書畫藝術精品的條件。有人就跑來問我,王朝瑞說,這是你說的,是嗎?我說這是我和王朝瑞共同的認識,共同的說法。另外,我喜歡冷鍋裏冒熱氣,說一些熱烈的涼話。我說過先結果後開花的話,是希望年輕人先做出一點成果,先入選,最好能得獎。然後再看書深造……王朝瑞認為對,見人就吹,仿佛我們都是反自然規律的胡鬧人。回想起來,非常可笑。

王朝瑞說:“時代變了,變得誰都不認識了。寫字的人,寫出來的不是字,但是仍然叫書法作品,莫名其妙。畫國畫的人可以不講筆墨,甚至不要形象,說是意象,你怎麼想象都行,想到哪兒去都行,實際上都是胡思亂想。把幾件農具,鋤頭之類,隨便扔到地上,這就是一張畫兒,一張美術作品。今後的繪畫也就不用畫了。不但消滅了美術,同時也消滅了美術家。這就是現代化。突飛猛進到了這種程度,真的不好理解了。”我也有此同感,我隻是沒有王朝瑞那樣深的體會罷了。

說到進入老年,王朝瑞有一次問我,什麼叫衰年變法?為什麼要衰年變法?這是在一次筆會上,我們坐在一起閑聊時,他說的。我說,這問題太大,三言兩語說不清。你現在已經進入老年,我告訴你一點,衰年必須變法,不然沒有前途。現在我倒是八十多了,至於什麼叫衰年變法,它的內容,它的方法,它的目標,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隻是瞎嚷嚷。我瞎嚷嚷,別人不聽,隻有王朝瑞好忽悠,所以我非常想念他。有一次,深夜想起他來,難過之極……沒有辦法,我隻好起來看電視,一直到天明。

王朝瑞喜歡笑。他從來不大笑,隻是低聲地深情的嘿嘿笑著。一個人,在一邊嘿嘿地樂。他的這種樂法,特別具有感染力,有時候能引得人們重新掀起一場大笑。王朝瑞還有一項特長,學牛叫,一種低沉的深情的,老牛的叫聲。他的學牛叫,有時能引得小牛兒跑過來,追他,頂他,引得在場的人們驚奇地笑著。我再也聽不到王朝瑞那低沉的深情的牛叫聲了。他永遠地離開我們了,那老黃牛,那孜孜不倦的偉大的藝術家,安息吧。

2011年3月25日下午

東花園宿舍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