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江水(1 / 1)

上了年歲的男人們回憶往事時,多半愛講他們做後生伢子的時候,整個夏天都泡在清涼的昌江水中,快活如一尾小鯉魚。

同為窯巴佬的後人,昌江水對我們這些女子似乎就要嚴肅得多,昌江水撫摸過的隻有我們的雙手雙足以及一張素臉。

還在做姑娘的時候,我們便要一大早地穿街過巷到江邊去,淘米、洗菜、擔水……水聲陣陣,喚醒慵懶的日頭。

出嫁為人妻後,更是辛勞,白日裏的裏裏外外忙完之後,每到夜晚,我們還要用竹籃子提著一大家子人的衣衫到江邊去洗。碎銀一樣的月影,還有那蛙鳴蛐蛐聲兒,是我們夜夜的伴侶。

書院裏的教書先生也是每天都到江邊擔水,他愛念什麼“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我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但先生念得極投入極有韻味,我們便也跟著念,卻被各自的男人橫眉喝止了。

我們更加小心翼翼地為人母。昌江水的流淌中,肩頭的娃娃會爬會走會帶小弟小妹了。我們依舊在昌江水中漂洗著,洗好的床單衣服多半就晾在河邊的鵝卵石上,娃娃們常在那床單衣服的間隙間跳來跳去,有時也會用渣餅打出一兩個漂亮的水漂,惹得細伢子們大呼小叫地羨慕不已。

昌江上,不時有竹筏結隊蕩過,有小篷船連裾飄過,吃水很深,船夫們撐得好生辛苦。它們打哪兒來?它們又到哪處去?它們所載的可否就是我們男人用血汗燒鑄而成的晶瑩如玉的瓷器?我們不知道。

我們什麼也不知道。我們不知道這條河有多長?我們不知道河的對岸是什麼?我們隻知道,這昌江河底的無數渣餅是燒瓷之後剩下的廢棄物,如許多的渣餅傾倒在這昌江河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昌江河的河床卻並沒有因此而變得狹窄,昌江河的河麵也並沒有因此而被抬高。

我們還知道的是,沿著這昌江河走動,會有許多的渡口。在渡口乘了小船,擺渡過去,往很深很深的地方走,有一座廟叫三閭廟,廟裏的菩薩很靈,香火很旺,去進香的人很多。每逢香日,我們也會去進香,求菩薩保佑了一家人的平安。

聽說有位寫書的老先生講:“女子是水做的骨肉。”可不是麼,我們日日在這江邊淘米洗菜,即使是冬天,河水冷得刺骨,我們也要赤足裸臂地在水中浣衣,我們邊洗還邊要惦記著男人的鞋底未納娃娃的寒衣未縫,想到艱難心酸處,往往是淚水和汗水一起跌落到江麵。我們這些女子啊,可是把一生都傾注在了昌江水中,這不是以水為骨肉構造了一生麼?

隻是,昌江水啊昌江水,浸潤了我們一生的昌江水,我們可否比得上你江心那油綠柔軟的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