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那些不願意淪落為工具的文學家,永遠失去了話語權。整個社會隻能允許一種聲音存在,那就是讚美的聲音。其他聲音都被淨化了,過濾了,蒸發了。天空一片蔚藍,陽光燦爛,連一絲雲彩都沒有。
後來,為政權服務變成了為個人歌功頌德,文學走上了個人崇拜的道路,成為為個人樹碑立傳的神話製造者。
再後來,誰掌權誰就要求文學為誰服務,為政治服務變成了為權力服務,歌功頌德變成了吹牛說謊拍馬屁,文學完全成為權力的附庸。
文學不幸從豪門望族淪落為街頭妓女,任人強奸,任人淩辱,沿街乞討,倚門賣笑,丟盡了自尊和本性。
撥亂反正之後,中國社會進入到新時期,很多文學家忽然發現,他們過去一直追求的東西一夜之間竟成虛妄,為之自豪、為之驕傲的政治生活原來是一場騙局,文學在這場騙局中失去童真,喪失了自己獨立的身份和地位。文學家都有一種大夢初醒的感覺,開始意識到文學的獨立性,要求自由表現社會生活,要求擺脫對政治的依附關係。驚夢之後,大家都在逃遁。逃什麼呢?實質上不是逃離政治,而是逃離政治迫害,逃避殺身之禍,逃避現實責任。讀者也很快覺悟,認識到文學就是這場騙局的製造者之一,而且現在又放棄了自己的責任,逃避政治矛盾,沒有勇氣麵對現實,於是就開始疏遠文學。文學遠離了政治,結果也就遠離了現實社會生活,也就遠離了最廣大的讀者。所以,很多作家的作品在國外能夠拿到大獎,在國內卻反響寥寥,當人們看到自己關心的問題在文學中得不到反映的時候,那種對文學的失望與厭倦完全可以想象。
首先是所謂的政治抒情詩歌失去了轟動效應,然後是報告文學,最後是小說。中國文學的政治效應消失了,文學盛名虛脫了,那些神聖的光環被打破,文學由喧囂走向沉寂。
擺脫了政治的中國文學再也沒有了那種轟動效應,再也沒有了一本書走遍天下的奇遇,作家再也沒有了神聖的感覺,讀者也失去了盲目崇拜的熱情。一個嚴酷的現實問題擺在麵前:文學生存危機。市場經濟把社會生活的另外一麵展現在人們麵前――真實的生存競爭。這是人的本來麵目。政治生活隻是社會生活的一個方麵,而且是生存的附屬物。政治生活一直掩蓋了生活的本來麵目,就好像大江大河上漂浮的泡沫一樣,泡沫下麵,經濟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之流。
逃離了政治,經濟作為杠杆開始操縱文學,金錢一樣可以讓文學淪落為妓女。盡管出現了餘秋雨、王朔、陳忠實、賈平凹、汪國真,但是,大多數文學家都被市場經濟打敗了。文人是什麼?文人就是靠編故事賺錢的人。那麼,在市場經濟中,能夠賺大錢的途徑是很多的,文學算老幾?誰有錢,誰就可以養一些文學家,文學家不幸又成為金錢的俘虜。
現實主義被庸俗為明哲保身哲學,進而在經濟改革中變成了實用主義,實用到通過文學發財致富,以個人利益為價值尺度開始製作文學了。
麵對金錢世界的銅臭,麵對文學界肮髒的交易,很多作者、讀者又開始懷念過去那種純潔的文學轟動效應,渴望能夠再度激發起人的政治熱情,渴望轟轟烈烈的純文學運動。
經過了一個痛苦的逃離過程,在世紀末的鍾聲敲響的時候,一些文學家終於意識到文學不應該逃離,不應該回避社會矛盾,不應該遠離政治。於是,有人開始站出來斥責中國文學是逃避現實矛盾的文學,是逃避政治問題的文學,由此引出中國人的哲學就是遁逃哲學,“五十步笑百步”的哲學。
由此可見,過去的政治文學不完全是失敗,它具有成功的曆史效應,它留在人們心目中的是美好的純潔的回憶,雖然有過一段彎路,但是,它畢竟為中國的解放事業出了力,發揮了文學的社會功能;它畢竟沒有那種銅臭味,而推崇了純潔、高尚的人生理想和政治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