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佛產(2 / 2)

我們和住持等僧眾分賓主坐了,用過齋飯,便有小童奉上香茗一盞,每個人都捧了茶水在手裏,說些閑話。這時候,已經空空如也的功德箱跟前站著一個老者:這老者大概六十歲年紀,一身西裝革履,看打扮並非凡夫俗子,不是政界要人,便是商團老板。那老者手裏捧著大把的鈔票,在陽光下花花綠綠的,煞是惹眼。

老者似乎有難言之隱想找個人傾訴,卻猶豫著不肯開口。站在功德箱前麵,一動不動。午後的日頭也是很毒的,這老者竟全然不顧。而這邊這些和尚們誰也不理他,似乎根本沒有這個人存在,他們該掃地的掃地,該打水的打水,老住持更是跟我們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佛經故事,似乎這個人是空氣一般。難道這個人是不存在的嗎?怎麼回事?我確信我看到的一定是人,是一個老人,而不是什麼鬼魂,因為他的影子非常明顯。再說,頂著這麼大的日頭,鬼魂早就煙消雲散了。

可是,這些和尚們為什麼視而不見呢?我實在忍不住:“師傅,門外那個老者,恐怕是前來布施的,為什麼不請他進來。就算不請他進來,也應該有個人招呼才對呀。”那住持笑笑道:“原本無事,莫要再提。”五叔也及時地向我使了個眼色,我隻好閉嘴,不再提這件事情。

那老者見沒人理他,隻好悄悄在功德箱裏放下那些花花綠綠的一大把票子,訕訕地離開了。我隱約聽見有汽車發動的聲音,大概是那老者的座駕吧?我想。我仍然不明白這些僧侶們為何對偷盜者不聞不問,而對這個大方的布施者更這麼冷淡。到了夜間,這老和尚依舊和我們聊天談禪,我終於忍不住又一次問起這件事情來。老和尚笑笑:“小施主對此事如此執著,看來是修行不夠啊。”可是立即戛然而止,五叔微微笑了,道出其中原委:

那位老者這樣的,或許就是當年偷過功德箱裏錢的人,也許幾十年前的事情。世路走得多了,會讓他慢慢覺得,偷盜功德箱是一生中最愧疚於心的事情。待到老了,他最終會把錢還回來。甚至十倍,百倍還回來。這便是和尚們的邏輯,他們這種人見得多了,這功德箱裏麵的錢暫時可能少了,但是從長遠來看,根本不可能減少的,因為拿了佛祖的錢,豈能是簡單地還清了事?世間又有幾個人能夠問心無愧?拿了錢當時可能不覺得,隨著對生活和人生的領悟,一定會後悔當初的莽撞。

人生愧疚於心的事情何止千萬,能夠這樣簡單彌補的,卻又能有幾樁?你看他當時站在門外,想找和尚說說當年的事情,那就是要對和尚說一說這件事,以更進一步消除內心的愧疚,可是偷得時候沒人理他,還的時候當然也沒人理他。你拿我也不會理,還,我也不會理。

拿這個道理印證於和尚,和尚終於點了頭,說:“就是這樣,拿走的錢,最終都會還回來的,所以管它幹嘛?但凡能竊佛產度日的人,自然是有燃眉之急,要是有一點辦法,他絕不會跟佛祖拿錢,所以不能過問。等有了,渡過了難關,自然會還還了,心就平了,還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