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3)

與陳旭分手之後,她在這種不安與鬱悶下度過了最初的日子。奇怪的是似乎比她想象的艱難要容易過些。假如你想絕望,你就會絕望。假如你想著希望,希望就會有的。她相信自己隻要離開了陳旭,就會像蜥蜴那樣充滿再生力。

老爹爹,放了我吧,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馬車駛過檢疫站的白石灰線,便是七分場的地界。一群群散在草場上閑遊的灰黃色的本地牛、紅鬃馬,一片片破舊的原木圍欄,一排東倒西歪的草房,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天色明亮起來,於是這個以養畜為主的小小的分場,就像一幅走近去觀賞的油畫,忽然變得粗糙不堪。

她將要在這裏,尋找一個叫做肖瀟的離了婚的女人。其實她完全無所謂到哪裏去尋找。她並不知道在哪兒可以把自己找到。她將要在這裏挽回彌補這些年丟失的時間、責任,還有名譽。

她記起這一切,便對自己放下心來。她蠻喜歡這個被草場和水庫環繞的小分場,喜歡它的那種幾乎與世隔絕的寧靜。如果在晴天的陽光下,在科研班的小區試驗田,遙望綠色的漫崗下這片褐色的農舍,實在太像她中學時代看過的那些列維坦的風景畫,或像蘇聯小說中的一幅插圖……尤其當清晨幾百匹高大的紅鬃馬如一團團火焰般地從馬號噴射而出,在大道上卷起漫天的紅色沙塵時,她覺得生活依然美好。

她的目光為窗台上一束沒有葉子的小紅花所吸引。它的形狀有點像桃花,粉中帶紫的嬌豔花瓣,挺直的幹枝條卻堅韌。韃子香,北國迎春花。她到北大荒幾年,年年都沒有采到過這種開得最早的野花。她多麼想知道北大荒的映山紅到底是什麼樣子。它卻終於出現了。

準是大康采的。她猜想。就是身邊這個鋪蓋罩一塊綠格子塑料布的大個子大康。她又是天不亮就帶著姑娘們下地去了。那個雨天肖瀟從馬車上爬下來,拎著自己的行李愣在那兒,就是這個大康,甩著兩條大辮兒飛跑過來,一把將她拽過去,說:“跟我來!”她的眉宇間的距離寬得像條跑道,無論眼睛、鼻子、嘴巴、門牙、手掌、腳丫子,哪兒都是大大的。“人都管我叫大康。”她大咧咧地一笑,“科研班,我是頭兒。是我向徐主任把你要來的!”

好一個爽爽快快、快快活活的大康。

大康從早到晚手不停,嘴也不停,隻要一休息下來,滿耳朵是她一個人的“單出頭”。

“……破四舊那咱,有一回我媽揍我妹妹,我妹一邊往外跑,一邊喊:‘毛主席說要文鬥不要武鬥。你還是街道主任呢,為啥不學學十六條?’我媽氣急了眼,追到街上直嚷嚷:‘小兔崽子,我就揍你個十六條!’過路人一聽,這老娘兒們可真反動,就把她送派出所去了。啥?你耳朵感冒了?我媽到了派出所也沒認錯,跟人吵吵說:‘十六條還管揍孩子?十六條還得加一條才行!’”

“……那次我回家,我嫂子給我一張票,讓我去看節目。那演員上了台,嘴那麼一張,嗬,嘴真夠大的,大得腸子肚子都能看見了,真了不得。可下了台,同人一嘮嗑,嘿,那嘴比腳還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