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段談話過程中,普克已經發現,每當周怡感到內心慌亂時,她的回答總是顯得比較長,也許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真正情緒。普克暗想,如果周怡與利基公司之間沒有經濟來往,這個問題為什麼會引起她那麼大的反應呢?
對於周怡剛才答話中暗含的諷刺,普克並不理會,而是心平氣和地問:“我指的不是公務來往,同樣是私人性質,但卻是經濟方麵的。”
周怡已經是一副硬著頭皮的樣子,說:“不管你指的是什麼,都不存在。”
普克看了看馬維民,搖了搖頭,意思是自己沒有問題了。
馬維民說:“好吧,周副市長,今天我們暫時就談到這裏,謝謝你的配合。你是分管政法工作的,相信能夠理解我這麼做的苦衷。”
周怡站起身來,冷冷地說:“我是否理解並不重要,隻是希望到了適當的時候,你能夠承擔應當承擔的責任就夠了。”
說完,拿起放在桌上的皮包,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周怡走了之後,馬維民和普克都沉默著,各自思考了一會兒。
後來馬維民開口問普克:“小普,你對今天談話中周怡的表現怎麼看?”
普克說:“我覺得,她一進來時就像有一定心理準備了,好像也有一定程度的對策。但在某些問題上,也許拿不準我們到底深入到哪一步,所以采取了見機行事的態度。能回避就回避,回避不了的,挑責任最輕、最好解釋的回答。”
馬維民說:“對,我也是這麼感覺。不過,基本上可以確定,周怡與此案是有關聯的。至於她所說的案發時間她的活動,都是些她無法證明其真、但我們也無法證明其假的情況,周怡是個不簡單的女人哪。一般人心裏有鬼的話,碰到這種情況,往往自己就慌了。而周怡,總的說來,還是比較鎮定的。”
普克點點頭,說:“是啊,特別是電影院的事情。其實,那天淩晨我在她家碰到她回家時,她那種明顯異常的反應,已經能夠說明一些問題了。我想,電影院看電影那些細節,周怡是做了準備的,即使我們去調查,也很有可能正如她所說的那樣。而一些她無法估計編造的細節,她就含糊其辭地搪塞,我們對這種搪塞又很難批駁。”
馬維民說:“的確如此。不過,我還是要派人去查一下的。”
說完,馬維民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問普克:“你發現了沒有,周怡的外貌上,好像變化很明顯呀?”
普克說:“今天早上見到她,我就發現了。我想她現在的心理壓力一定不小。”
馬維民說:“這次談話之後,她的壓力可能就更大了。我們是希望她迫於壓力,最終能夠做出明智的選擇,主動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
普克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馬局長,剛才我問周怡她與利基公司是否存在經濟來往時,您有沒有注意到她的反應?”
馬維民點點頭,說:“雖然她極力克製,但仍然看得出變得十分緊張。”
普克若有所思地說:“對這個問題,她為什麼會那麼緊張?難道除了與歐陽嚴的情人關係之外,他們之間還有其它什麼關係嗎?”
馬維民也思索了一會兒,說:“今天也快結束了,明天就是星期一,局裏的同誌會到歐陽嚴的公司去查。看看能不能查出什麼新的情況來。”
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下來。馬維民與普克商量好,第二天一早就和對方聯係,然後便離開賓館回家了。
晚上吃過飯,普克想起要給米朵打個電話,撥了一次,沒有人接。今天是星期天,普克想,也許米朵和朋友在一起。而且普克知道,米朵常會在周末獨自去看電影,便決定稍晚一些再給米朵打電話。在這段時間裏,普克想到外麵去看看,也許書店還沒有關門。這樣決定後,普克便出門去了。
果然,白天普克去的那家書店還在營業,普克在裏麵看了一會兒書,直到書店營業員提醒他要打烊了,才挑了兩本喜歡的付了錢,走出了書店。因為沒有什麼急事,夜晚的空氣帶著點初春淡淡的氣息,普克就沒有乘車,而是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回走。回到賓館房間後,已經十點半鍾了。
再給米朵打電話,仍然沒人接。普克拿出剛才買的新書,一頁頁翻著看。過了一會兒,又撥了一次,還是沒人接。普克發現自己心裏有點隱隱的焦急,一下子意識到,其實自己內心深處是十分掛念並且想念米朵的。
直到十一點半鍾,米朵才接了電話。
“米朵,我是普克,你是不是剛回家?”普克聽到米朵的聲音,鬆了一口氣,高興地說。
米朵也顯得很高興,說:“呀,總算打電話來了。這幾天是不是很忙?我本來以為前天你就會打電話來呢。”
普克笑著說:“別提了,天天忙到半夜,怕吵到你睡覺,所以沒給你打電話。”
米朵笑著說:“連你都會說假話了。我還不知道你嗎?一忙起來,連吃飯都會忘,哪還記得給我打電話?你這人呀,簡直是個工作狂。”
普克想,米朵真是很聰明,自己的確是因為忙昏了頭才沒給她打電話,又想讓米朵高興,才隨口那麼說。沒想到還是騙不過米朵。而米朵每每讓普克感到輕鬆的是,她從不會真正因為普克忽略了她的存在,而對此有所怨言。如果米朵真的為了什麼事情不高興,她會直接地向普克表示自己的情緒,而不是表裏不一地進行掩飾和隱瞞。
想到這裏時,有一絲火花在普克腦子裏一閃。可是普克在與米朵通著話,一時之間沒有辦法仔細去想,那絲火花裏包含著什麼內容。
普克認真地說:“米朵,我發現到現在為止,所有人中,還是你最了解我。”
米朵笑了笑,說:“也許因為我比較用心吧。”
普克沉默了一下,說:“這些天你還好吧?是不是很忙?”
米朵笑著說:“不知怎麼,這段時間病號特別多,真是忙得夠嗆。還好前兩天晚上你沒打電話來,我每天下班回家,累得倒頭就睡。星期六值班,那麼巧,又是連著幾個急診手術。今天睡了一上午,晚上自己去看了個電影。這個電話之前,你是不是已經打過了?”
普克笑著說:“就猜到你是去看電影了。我打了不下一百次電話。”
米朵大笑,說:“越來越誇張了。”
普克不知為什麼,與別人在一起時,除非有必要,否則他都不是個多話的人,也不太喜歡與人開玩笑。可是與米朵談話時,常常會不由自主地,說話就很隨便。而米朵對普克好像也是如此,兩人對待彼此,都是用著自然誠懇的態度。
普克忽然想起來,剛才在腦子裏一閃而過的火花是什麼。
從下午在麥當勞裏吃飯,想到項青與米朵最大的不同之處時,普克就開始想用一個什麼樣的詞彙來形容米朵。剛才米朵毫不遮掩地揭開普克小小的善意的謊言時,普克隱約感覺到了那個詞的存在。而現在,普克明白了,那個詞就是:自然。
米朵對普克的所有態度,都是那麼自然。不管是喜悅還是悲傷,是讚同還是反對,米朵都用自然的態度,直接讓普克了解。米朵內心所想的,就不加修飾地讓普克看清。在普克麵前,米朵是清徹的。
而項青,項青呢?
項青溫柔,美麗,大方,優雅。普克從見到項青的第一麵起,就得到項青無微不至的關注和照料。項青自始自終恰到好處地把握著她的分寸,那麼柔和,幾乎象是溫順。而項青真的是溫順麼?普克想,項青的確沒有反對過自己的什麼意見,即使普克的意見與她的有差別,項青也不會直接反對,她會用另一種方式告訴普克,她內心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麼。這種方式是如此婉轉,沒有言語上的衝突,卻在無聲無息中扭轉了普克的方向。就像一股看起來柔弱的水流,其中卻蘊含著無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