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3)

小薛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見絡腮胡已經把背包裏外的拉鏈全打開了,而背包客無可奈何地衝小薛聳了聳肩,小薛一見這種掘地三尺的架勢,估計是混不過去的,便咬牙下了狠心,又從電腦包的底部取出一個印有維西爾公司標誌的信封。

禿頂接過信封,從裏麵拿出更厚的一遝美鈔,又用手撚了撚,立刻如獲至寶,帶著人贓俱獲的得意向絡腮胡吆喝著,小薛在驚恐中好像聽得禿頂的意思是要絡腮胡仔細搜查背包客,因為背包客身上應該有同等價值的毒品。背包客連聲叫起來,好像再說自己太冤枉了,把衣服上的幾個口袋都翻過來,絡腮胡迅速地搜著。

禿頂問小薛:“這些錢都是你的?你怎麼有這麼多錢?”

小薛忙申辯說:“都是我的,因為我沒有信用卡。”

禿頂將信將疑,這時絡腮胡向這邊說了一聲,小薛轉頭看見絡腮胡對禿頂搖了搖腦袋,顯然他在背包客身上一無所獲。禿頂把美鈔放回信封,把封口折好,放進小薛的電腦包,一邊幫小薛把電腦包的拉鏈拉上,一邊問:“你為什麼帶這麼多現金?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小薛重複著:“我沒有信用卡。”

禿頂點著頭,臉色和緩下來,說:“他的身上沒有什麼現金也沒有毒品,說明你和他之間沒有毒品交易,就沒有必要再檢查你的行李了。謝謝你的合作,你可以走了。”

絡腮胡好像也在對背包客說著類似的話,背包客嘴裏罵罵咧咧的,迅速收拾好背包,拿著地圖朝火車總站相反的方向走了。禿頂又對小薛叮囑說:“你要小心你的行李,不要在街上拿出你的信封和錢包,那樣很危險。”然後,他拍了小薛的肩膀一下,笑著說,“祝你在慕尼黑玩得愉快。”說完,他和絡腮胡也順著背包客剛離開的方向走去。

小薛驚魂未定,跨坐在旅行箱上讓自己休息片刻,他猛地拍了一下腦袋,覺得自己真傻,剛才為什麼不向兩個警察打聽一下自己要找的酒店呢?他抬頭向前方望去,咦,怎麼一眨眼的工夫背包客和兩個警察已經全都無影無蹤了?難道他們都忽然蒸發了?就在霎那間,小薛覺得自己的頭好像被閃電擊中了,五髒六腑都像被綁上鉛錠一樣沉了下去,他的腦子裏有兩個聲音,一個在說:“糟了!”,另一個再說:“不會吧?”

小薛站起身,拽著旅行箱挪到最近的一棵樹旁,看看周圍沒人,便不顧禿頂臨走時的那句囑咐,從電腦包裏取出錢包,翻開一看,哦,都還在,幾張歐元和那遝美元原封不動地躺在夾層裏,小薛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心裏說:“嚇死我了。”他把美元拿出來,看著頭一張上富蘭克林胖胖的頭像,居然和剛才的禿頂有些像,他笑著把美元撚開,笑容僵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麵的八張美元上麵,胖胖的富蘭克林全變成了瘦瘦的華盛頓!麵額百元的美鈔全變成了麵額一元的!

小薛腦袋發脹、眼冒金星,他恍惚中又拿出那個信封,取出那遝更厚的美元,最上麵一張的頭像仍然是富蘭克林,他顫抖著手展開下麵的,果然,變成華盛頓了,他一張張地數、一張張地看,不多不少,還是原來的二十五張,不過除了頭一張是百元的,其餘二十四張全變成了一美元的。

小薛攥著這些錢,無力地靠在樹上,他不相信在剛才這短短幾分鍾裏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看看左手那張富蘭克林,又看看右手那遝華盛頓,空信封飄飄悠悠地落到地上,慢慢地,小薛的身體一點點向下滑,最後,他整個人癱坐在樹下,腦子裏一片空白。

珀斯位於澳大利亞這塊孤零零的大陸的西南角,這座美麗的城市有條美麗的河,這條美麗的河有個美麗的名字,叫天鵝河,透過喜來登酒店的每間客房的窗戶幾乎都能看見天鵝河在不遠處悄無聲息地流淌。

這是洪鈞在這家酒店住的第三個晚上,也是最後一個晚上,他已經憑窗眺望過天鵝河很多次,不過現在他看不到了,兩層窗簾都已被嚴實地拉上,此刻已經將近夜裏兩點了。

洪鈞靠在床頭半躺著,沒有一絲睡意,他手裏拿著遙控器,望著對麵的電視屏幕發呆,CNBC頻道上不時交替著紐約股市交易大廳的場景和評論員們用機關槍般的語速報告的股市即時行情,還有兩個小時,一周的股市交易就要結束了。

電視上的畫麵和聲音,洪鈞一概沒有注意,他腦子裏在想著他的老板,維西爾亞太區總裁科克·伍德布裏奇。為期兩天的亞太區會議已經結束,洪鈞卻始終沒有得到機會和科克單獨交談,這讓洪鈞有些不踏實。

第三季度的最終業績雖然還有兩周才見分曉,但已經可以斷定維西爾中國區的形勢是很不錯的,公司重組和人員擴充已經完成,業務重心已經調整,抓住了重點行業和重點項目,現金流也很寬裕,而最關鍵的是,在用業績說話的維西爾,今年頭三個季度維西爾中國區的數字不難看,李龍偉帶領的銷售團隊又即將拿下幾個漂亮的合同,考慮到年底前全力衝刺的慣例,全年的銷售額應該可以達到預期。

但是,在兩天的會議中洪鈞總能感覺到科克的狀態好像有些不對,顯得有些隱隱的焦慮,沒有了往常那種澳洲牛仔式的豪爽和詼諧,當他聽到洪鈞向大家彙報完維西爾中國的情況之後,沒有像以前那樣站起來一邊叫喊一邊揮動拳頭,既讚賞又加油,而是隻拍了幾下巴掌。洪鈞還注意到科克有幾次在遇到自己的時候,好像都有一種欲言又止的神情,而這最讓洪鈞捉摸不透。

洪鈞本來希望科克會在這最後一個晚上約自己會麵的,晚飯後他就一直守在房間裏,期待著房間電話或自己的手機隨時會響起來,他在等待著科克的召喚,然而,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午夜,他知道這個晚上科克不會來電話了。

洪鈞扭頭看了眼床頭櫃上的鍾,液晶顯示兩點整,他輕輕歎了口氣,祈禱著這些都不過是自己的神經過敏、杞人憂天,但願科克還是以前的科克,但願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洪鈞把電視關了,把遙控器放到枕邊,又探身去拿床頭櫃上的手機,就在他的指尖剛要觸到手機的時候,手機的鈴聲突然尖利地響了起來。

洪鈞被嚇了一跳,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這個科克,總算把你等來了。他鎮定一下,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一串“0”和“1”,洪鈞有些奇怪,自己的手機已經切換到澳洲當地的移動網絡,應該可以正常顯示出科克的手機號碼吧?他按了通話鍵,說道:“Hello。”

出乎洪鈞的意料,電話裏傳出的聲音顯然不是科克的,因為是中國話:“洪總!總算找到您了!我出事了!”

洪鈞沒有辨別出對方是誰,問道:“我是洪鈞,你是?”

電話裏的聲音很急促,隱約還能聽到粗重的喘氣聲和哭腔,說:“我是小薛啊!我出事了,我剛才給Larry打電話,他關機了,我就想,要是再找不到您我就完了!”

洪鈞大驚失色,忙問:“小薛?你冷靜點,你說,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被人搶了!剛到德國就被搶了,錢都被搶走了。”

“啊?!那你人怎麼樣啊?受傷沒有?現在你在哪兒呢?”洪鈞這一下更是睡意全無。

“我?我還在街上呢,我人沒事,什麼事都沒有,就是錢都沒了。”

洪鈞那顆提著的心放了下來,心想,這個小薛啊,不被你嚇死也得被你嚇出心髒病來,便說:“哦,人沒事就好,被你嚇得夠嗆。”又接著問,“被搶了多少錢啊?”

“三千一百六十八美元!”

洪鈞愣了,他沒預料自己會聽到一個如此有零有整的精確數字,詫異地問:“你就在大街上清點的?還是你估計的?”

“我總共帶了三十五張一百美元的,拿一張換了歐元,應該還有三十四張,現在隻剩下兩張是一百的,另外三十二張都變成一美元的了。”小薛說著,這些數字讓他的心都快要碎了。

洪鈞奇怪,還有這麼“搶”錢的?但他馬上明白過來了,問道:“你看清楚啦?都變成一美元的了?你這不是被人搶了,你是被人‘切’了吧?”

小薛不懂“切”是什麼意思,但洪鈞的聲音已經讓他安定下來,他便滿腹委屈地把剛才的案發經過向洪鈞詳細訴說了一遍。洪鈞聽完便說:“你是碰上團夥了,你肯定對付不了這三個家夥的,他們的手都很快的,比變戲法的還快,你是碰上‘切彙’的了。”

洪鈞知道現在不是總結經驗教訓的時候,就說:“你現在要做三件事:找到你的酒店,找警察報警,解決手裏沒有現金的問題。你首先走回到火車站,在那裏再仔細打聽一下你的酒店位置,或者幹脆打車讓司機送你去,不要怕花錢;或者,你在車站直接報警,當然不指望警察能抓到那幾個家夥把你的錢追回來,但要拿到警察給你出的報案記錄,作為這件事的證明,而且警察會送你去酒店,你聽清了嗎?”

聽到小薛“嗯”了一聲,洪鈞便接著說:“關於那三千多塊錢嘛,德國維西爾已經下班了,他們周末休息是雷打不動的,銀行都關門,要想周末找到德國人為你加班做事,那比登天還難,我隻能盡量和他們聯係,但估計最快也要在下周一上午你才能去維西爾慕尼黑辦公室,我讓他們先把錢給你,然後我們再和他們結算。你明天不是能見到當地的導遊嗎?先向他借點錢用,不要影響柳副總他們明後兩天的活動開銷。”

小薛又“嗯”了一聲,洪鈞最後囑咐說:“小薛,注意安全,事情已經發生了就不要再去想它,好好把柳副總照顧好,一直開著手機,我和他們聯係上之後會馬上通知你。”

通話之後,洪鈞立刻翻身下床,走到寫字台前把筆記本打開,他要登錄維西爾公司的內部網絡去查找慕尼黑辦公室負責人的聯係方式,他算了一下時間,德國現在是晚上八點多,但願他們的手機還沒關機。洪鈞坐等著網絡連通,便又想到了小薛,他不知道小薛出的這個事故是否就是他之前一直擔心的事情,但願吧,但願此事發生之後,小薛的歐洲之行不會再有其他變故了。

而此刻,小薛掛斷手機後仍然坐在樹下,從這個國際漫遊加國際長途的高昂話費又想到了那三千一百六十八美元,他的心已經疼得沒有感覺了。小薛手撐著地麵讓自己站起來,回想著洪鈞剛才的吩咐,決定先原路返回火車總站再說。

小薛拎起旅行箱剛要轉身,前麵不遠處走來兩個身材魁梧的人,身穿草綠色製服,戴著淺色大簷帽,腳蹬皮靴,等兩人走到近前,小薛看見他們左臂佩戴的臂章上也有一隻鷹的圖案,還有“Polizei”的字樣,腰間的皮帶上掛著手槍,小薛覺得這兩人的打扮和他在機場入境時見到的邊檢官員有些像,估計臂章上寫的可能是德文的“警察”。

小薛腦子裏飛快地想著,要不要報案?要不要問路?可是直到警察掃視了他一眼之後繼續向車站方向走了,小薛的嘴巴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經曆剛才那場遭遇之後,小薛現在像是一隻驚弓之鳥,不管是真警察還是假警察他都怕了,他也怕自己的英語不足以把事件表達清楚,他也怕再惹出別的麻煩。小薛拿定主意,還是回到車站去打聽酒店的方位吧,想到這裏,他忽然感覺自己累極了,口幹舌燥,他捂著電腦包,裏麵的貴重物品隻剩下那本護照了,又拖著旅行箱和沉重的雙腿,向剛才來的方向走去。

進入9月以後,鄧汶就發現自己周圍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逐漸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越發艱難,甚至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正如洪鈞當初替他分析的那樣,他連同他在ICE的職業生命都掉入了別人設下的陷阱。但是,還有比他目前的局麵更讓他揪心的,就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扭轉目前的局麵,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得了絕症的病人,隻能眼睜睜等著自己末日的來臨。

他在義憤填膺之時發出的那封郵件,隻換來了皮特幾天之後發的一封回信,皮特斥責說“你的這些行為表現出了你的不專業”,“不專業”是個很重的詞,而把某一行為上的不專業引申為這個人整體的不轉業,這句話的分量就更重了,它涵蓋了從能力到態度、從水準到人品,一棍子打死,蓋棺論定了。鄧汶想明白了,無論皮特對俞威印象好壞,當皮特認為鄧汶的郵件不僅是對俞威個人的攻擊,而是對上至皮特、下至蘇珊這一整條業務鏈的攻擊時,皮特自然要出來反擊的。

卡彭特當然看到了皮特的這封信,但他保持沉默,他隻是在又過了幾天才給鄧汶打了個電話,在耐心地聽完鄧汶向他申訴整個事件的內幕之後,他仍然沒有表態,隻是淡淡地問鄧汶以後是否還能和俞威繼續合作。鄧汶想到了洪鈞當初說的話,他覺得自己應該給與卡彭特肯定的答複,但是他已經高調和俞威開戰了,麵子讓他騎虎難下,結果他對卡彭特的回答是:隻有在俞威向他正式道歉之後,兩人才有繼續合作的可能。卡彭特聽完,隻說了一句:“我明白了。”

而最讓鄧汶受不了的是公司內部的氛圍,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鄧汶和俞威已經勢不兩立,似乎所有人都聽到冥冥之中有人說:“嘿,現在站隊了,不要站錯啊”,而所有人都做出了同樣的決定,都生怕被打上鄧汶同黨的烙印,鄧汶發現自己成了瘟神,他被大家隔離了、劃清界限了。雖然研發中心已經搬出ICE北京辦公室獨立辦公,但是就連鄧汶親自招聘的那些直接下屬都不再和他親近,而是擺出一副純粹是工作關係的架勢。接下來,鄧汶心中惴惴不安的猜測就被公司上下的傳聞證實了,據消息靈通人士透露,ICE總部已經在物色鄧汶的繼任者,鄧汶的日子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