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 / 3)

小薛被這一番話說得又慚愧又懊悔,一頭碰死的心都有,他把頭低低地垂下去,頭發都快耷拉到可樂裏了,菲比一見,知道自己玩笑說重了,忙笑著說:“哎呀,你看你,小日本要是有你這種認罪態度就好了,我是和你說著玩兒呢。柳副總那個人就是討厭,誰去陪他誰倒黴,不賴你的。”

小薛抬起頭望著菲比說:“聽說普發的項目是你贏下來的,你一定是個特棒的sales。”

這回輪到菲比的臉紅了,她忙埋頭於杯子裏的聖代,說:“嗨,要是這話能從老洪嘴裏說出來就好了。普發的項目主要是老洪親自做的,我就是個跟包的。”菲比停了一下,用勺子攪拌著聖代,悵然地說道,“嗨,反正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薛似懂非懂,也不便細問,就試探著說:“洪總有沒有對你說過他對我的看法?他是不是對我特失望?”

菲比一愣,沒想到這個小薛已經開始旁敲側擊地想利用自己這個渠道來打聽內幕消息了,這倒像是一個不錯的銷售人員的做法。菲比回想著,洪鈞的確囑咐過她,說雖然小薛看上去挺皮實,不怕別人諷刺挖苦,但實際上他的自尊心特別強,他經常提及小時候被嘲笑的經曆,正說明別人對他的傷害讓他如此刻骨銘心,洪鈞還說到上次逼著他當眾說英語的做法可能有些欠妥,八成傷了小薛的自尊心。

菲比想著,卻很自然地回答道:“沒有,怎麼會呢?老洪不怎麼和我聊工作上的事,他倒是提過一次,說覺得你挺像他年輕時候的。”

小薛怔了一下,他不信,他無法想象也無法接受洪鈞竟有像他這麼笨的時候,歎了口氣說:“真羨慕你啊,能和洪總一起做項目,收獲肯定特別大。”

菲比的臉又紅了,她心想,最大的收獲就是得到了洪鈞,但馬上又有些黯然,說:“嗨,反正也沒機會再跟著他做項目了,我現在都已經不再做銷售了。”

小薛見兩人聊得有些沉重,便想岔開話題,他問:“你電話裏說是洪總讓你找我的,他特忙吧?需要我做什麼嗎?”

一杯聖代已經被菲比徹底消滅了,她把杯子推到一旁,挺起上身說:“他交給我一個艱巨的任務,讓我替他把這個轉交給你。”說著,她從小背包裏取出一個印有維西爾標誌的信封,蹭著桌麵推到小薛麵前。

小薛滿臉疑惑地拿起信封,信封沒有封口,他往裏麵一看,是兩遝人民幣,立刻睜大眼睛看著菲比,問道:“這是。。。。。。?”

“老洪說因為你要把丟了的錢賠給公司,以後好幾個月工資都剩不下多少,怕你負擔重,手頭的錢不夠花,所以把這兩萬塊錢先給你救急用。”菲比說完,忐忑地等著小薛的反應。

不出所料,小薛飛快地把信封推回到菲比麵前,滿臉通紅地搖頭說:“不行不行,這錢我不能要,我怎麼能要洪總的錢呢?!”

菲比像拉鋸一樣又把信封推過去,這次她把手放在信封上按住,說:“不行,你必須收下。”

小薛犯難了,他當然不敢去碰菲比的手,隻好用眼睛直直地瞪著信封,仿佛號稱具有特異功能的人想憑意念把信封頂回去。

菲比語氣堅決地說:“你要是不收下,老洪非把我罵死不可,我可是立下軍令狀的,你要是不收,我就不回去見他。”菲比說的倒是實話,她的確是因為受不了洪鈞的威逼利誘,才硬著頭皮接下這份差使的。

小薛的腦子裏很亂,他猜想洪鈞是因為擔心親自給他會被拒絕,才特意讓菲比來的,這也算是一種苦肉計吧,但小薛還是覺得不能要,他搖著頭說:“我不需要這些錢,我可以分好幾個月一點一點還的,我又沒有什麼要花錢的地方,這錢我真用不著。”

菲比毫不退讓,說:“那你就把錢存起來,用不用、怎麼用都是你自己的事,但你現在必須收下。老洪說了,這錢不是白給你了,是借給你的,怕你最近有急用,他說等你簽了單子掙到commission的時候再還給他。”

小薛還是搖頭,菲比的臉一沉,虛張聲勢地說:“你怎麼這樣啊,扭扭捏捏的,你成心想讓我沒法向老洪交待啊,你再不收起來我真生氣了啊。”

菲比這種色厲內荏的招數曾經對洪鈞用過多次,遺憾的是屢試屢爽,從來沒得逞過,所以她對小薛使出這招時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的。還好,小薛隻又猶豫了片刻,就把手慢慢伸向信封,菲比忙把按著信封的手抽回來,小薛便把信封折起來揣進自己的西服內兜裏。

菲比如釋重負,說了一句:“這還差不多。”

小薛說:“我先存起來,十字路口往東就有一家工商銀行,等我簽了頭一個合同,就把錢還給洪總。”

菲比馬上提醒他:“你小心啊,這街上人這麼多,我看著挺亂的,你那種西服兜最容易被掏了。”見小薛點了點頭,菲比又問道,“你已經開始做項目啦?”

“嗯,洪總把幾個項目交給我去跟了,我明天一早就飛杭州,浙江澳格雅。”

菲比聽了,發覺自己真是和幾個月前不一樣了,以前隻要聽到有項目,無論是否與自己有關,她都會馬上饒有興趣地打聽,她喜歡與各行做銷售的人切磋,而現在,她早已沒有那種好奇心了,她衝小薛淡淡笑了一下,說:“你也不要太急於求成,老洪以前對我說過,sales越是急於做成項目,他的感覺就越可能不準,他的判斷也越可能出錯,就像一個人越是拚命想去抓一樣東西,身體就越容易失去平衡。”

小薛聽了,若有所悟地答應一聲。兩個人又聊了一陣,聊來聊去話題卻總是離不開洪鈞。

菲比和小薛分手後上了一輛出租車,車子剛啟動她就掏出手機撥了洪鈞的號碼,電話一通她便忙著表功:“嘿嘿,大功告成,我厲害吧?說,你答應給我的bonus,趕緊兌現吧。”

洪鈞笑著問:“說吧,你想要什麼?”

“嗯--,我想要個蛋糕。”

“怎麼又要蛋糕?你不是剛過完生日嗎?”洪鈞不解地問。

“不僅要蛋糕,我還要一根蠟燭。”菲比搖頭晃腦地說。

“幾根?一根?那就不用買了,你自己就像根蠟燭,你往床上一站,就是個謎語,謎底就是‘周歲生日蛋糕’。”洪鈞得知小薛已經把錢收下,便輕鬆地調侃起來。

“切!你才像蠟燭頭呢。真笨死了,還沒想起來呀?是給你準備的周歲生日蛋糕。”菲比聽洪鈞那邊遲遲沒有反應,就又大聲說,“到明天你在維西爾就整整一年啦!”

洪鈞恍然大悟,這才明白菲比的用意,便笑著說:“真的啊,都一年了,真快,我現在被科克逼得隻有季度的概念,隻記得我剛剛挺過了四個季度。”

菲比的語氣變得輕柔起來,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和我,也已經認識整整一年了。”

“哦,才一年啊,真慢,我怎麼覺得像是過了365年似的?”洪鈞說完就大笑起來。

片刻之後,電話裏傳出菲比的厲聲斷喝:“哼,洪鈞!被你氣死啦!”

10月8號,小薛正點飛抵杭州蕭山機場,他又坐了將近兩個小時的出租車,才到了位於浙江省中部一個小鎮上的澳格雅集團總部。

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完全是因為出了這家澳格雅集團才發達起來的。其實小鎮本有其得天獨厚的條件,四周點綴著一些低矮的丘陵,被分列東西的兩條溪流夾在中間,典型的依山傍水的風水寶地,又正好地處交通要衝,浙贛鐵路和320國道都在不遠處經過。但是,直到鎮上出了一位名叫陸明麟的人,直到這位陸明麟有一天開始拉著板車做起了生意,這個小鎮的麵貌才終於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澳格雅總部在小鎮上是名副其實的地標性建築,九層的樓並不算高,但它那全封閉的玻璃幕牆使大樓璀璨四射,顯得比它的實際規模壯觀得多。大樓前麵是一個不小的廣場,三根旗杆上旗幟迎風飄揚,國旗居中,兩側想必是澳格雅公司的旗幟。廣場和大樓都被不鏽鋼柵欄圈起來,小薛在柵欄外把出租車打發走,徑直向門房走去。

小薛填好訪客登記單,便走進大門,穿過廣場,沿著台階拾級而上,經過兩扇自動門,這才真正進入了澳格雅的總部大樓。站在寬敞氣派的大廳裏,正麵牆上是澳格雅的巨大標誌,標誌下麵是接待台,裏麵背手站著三位身穿藍色製服、頭戴黃色貝雷帽的接待小姐,小薛覺得她們既像是航空公司的空姐,又像是女子特警隊的霸王花,便不由想起了“英姿颯爽”這個詞,略帶遲疑地走了過去。

中間的那位“英姿颯爽”很熱情,也最具有軍人氣質,她看了小薛遞過去的訪客單,問道:“請問您和沈部長約好了嗎?”

小薛麵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著慌:“約好了,要不然我怎麼會從北京大老遠跑來?”

“英姿颯爽”臉上掛著訓練有素的標準笑容,筆直地把右手向右前方一伸,說:“請您先在來賓休息區等候,我馬上為您通報。”

小薛轉身走到了“來賓休息區”,發現不過是在落地窗下的大理石樓麵上擺了幾張沙發。小薛坐到沙發上,開始等候。正如他所預料的,等候是漫長的,但他仍然沒預料到會是這麼漫長。十五分鍾過去了,半個小時也過去了,不少人穿過大廳向外麵走去,想必是午飯時間到了,小薛又去問了一次“英姿颯爽”,回答是已經通報了,請耐心等候。三刻鍾,一個小時都過去了,吃飽飯的人又都排隊般地走了回來,也不時有訪客走過來坐下,但很快就被從樓上下來的人談笑風生地接走了,隻有小薛始終無人認領。

小薛饑腸轆轆地等著,終於下決心拿出電腦擺弄起來,他並沒有心思真正做些什麼,隻是想起碼掩飾一下自己的困窘。讓他朝思暮想的沈部長負責的是澳格雅的企劃部,根據羅傑留下來的客戶資料,沈部長一直是羅傑的直接聯係人,也是澳格雅企業管理軟件項目選型的負責人,小薛在北京打的幾次電話便都是給這位沈部長,但除了軟釘子之外一無所獲。

等了一個半小時之後,小薛實在忍不住了,又走到接待台前,發現“英姿颯爽”們雖然還是一樣的英姿颯爽,但麵孔都變了,也難怪,連國旗班的戰士們站兩個小時也得換崗,這些接待小姐總不能站一天吧。小薛問中間的那位:“沈部長在公司吧?”

“您不是和他約好了嗎?您應該知道他在不在公司的。”新一代“英姿颯爽”昂首挺胸地回答。

小薛立刻沒了底氣,想必老一代“英姿颯爽”們不僅戳穿了他拙劣的謊言,而且交接班的時候也把他說謊的劣跡交接下來了,他隻好尷尬地笑笑,狼狽地走回沙發上坐下。

小薛知道自己作為不速之客一定不會受到熱情的接待,但沒有想到他根本就不會受到接待,這讓他心裏開始發慌,他總不能落個空手而歸的下場,這麼一想,他掏出手機,決定豁出去給沈部長打電話。

就在這時,從電梯間的方向走來一個人,瘦高的個子,細長的脖子,白襯衫紮進棕色長褲裏,腰帶鬆鬆垮垮地係著,分不出哪裏是腰部、哪裏是胯部,整個人活脫脫是一根麻稈。“麻稈”走到接待台前,和“英姿颯爽”們嘀咕著什麼,剛才令小薛铩羽而歸的那位“英姿颯爽”衝小薛坐著的方向一抬下巴,“麻稈”便向這邊走來。

小薛猜想來人就是沈部長,因為電話裏的沈部長總是一種懶洋洋的腔調,既像是病夫,又像是大煙鬼。小薛開始興奮而緊張,興奮的是總算等來了,緊張的是不知道自己等來的是一番怎樣的接待。

“麻稈”晃晃悠悠地走著,手裏撥弄著掛在脖子上的胸卡,他踱到小薛麵前,斜著眼睛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小薛忙站起來,仍然比“麻稈”矮半頭,他剛要伸出手去,“麻稈”已經大大咧咧地坐在對麵的沙發上,他翹起二郎腿,不停地晃蕩著。

小薛也隻好欠身坐下,心裏暗自盤算著,來人顯得很年輕,估計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尤其是這副做派實在有失中高級領導幹部的風範,小薛從內心深處反感這個人,衷心希望來人不是沈部長。

小薛從西服兜裏掏出名片夾,剛要遞上名片並做個自我介紹,“麻稈”卻首先開了口,他依舊斜睨著小薛,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又像是從鼻子裏哼出來的:“就是你要找沈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