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克嚴肅地說:“胡扯!你必須看著我的眼睛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隻要我還在維西爾,你都不可以離開。韋恩現在有斯科特的支持,我也不好馬上過多地幹涉他,他到大中國區以後,的確可能做一些讓你不舒服的事,你一定要忍耐。”
洪鈞憂心忡忡地問:“他會常駐哪裏?”
“你希望他常駐哪裏?”科克反問。
“地獄!”洪鈞沒好氣地說,然後和科克都笑了起來,片刻的輕鬆稍縱即逝,洪鈞又認真地說,“當然離我越遠越好,悉尼、新加坡都好,但你不會同意。讓他常駐香港吧,其他公司的大中國區大多設在香港,台北也可以,但北京絕對不行,我不歡迎他。”
科克點了點頭,異乎尋常地把手搭在洪鈞的膝蓋上說:“Jim,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會容許韋恩把你趕出公司。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和韋恩鬥,不要讓他找到任何借口,你更不可以主動離開。”
洪鈞猶豫了一陣,勉強點了頭,他心裏一陣酸楚和淒涼,覺得雙方的承諾其實都是同樣的脆弱和無奈。
把科克送上出租車時已經將近夜裏一點了,洪鈞從酒店大門外走回大堂,還沒走到電梯間,就遠遠看見一個衣著暴露的女人在等電梯。等洪鈞走到近前,那女人扭頭看了他一眼,眼睛似乎一亮,衝他莞爾一笑,洪鈞下意識地低頭回避,不料那女人竟叫了一聲:“Jim!”
這一叫讓洪鈞受了不小的驚嚇,充滿變故的這一天下來他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他瞪大雙眼驚愕地抬起頭來,又聽見那女人笑著說:“是我,Lucy。都認不出我了?”
洪鈞定睛細看,這才笑了,麵前的女人竟真是露西。自從他把這位有名無實的合作夥伴業務經理打發去美國總部,至今已有五個多月,兩人一直沒見過麵,露西9月底回到上海,呆了沒幾個星期洪鈞又打發她來新加坡,在亞太區合作夥伴業務總監身邊打雜。他知道露西人在新加坡,但沒想到也住在這間酒店,洪鈞頓時有些不悅,這酒店多貴呀,是你露西可以常住的地方嗎?洪鈞有些後悔以前對露西的費用控製太放鬆了,回去就要給她發封郵件,要求她另選一間適中的酒店搬出去。
洪鈞一邊問候,一邊上下打量著露西,其實也沒什麼可打量的,因為她渾身上下就沒穿多少東西。洪鈞從未見過露西這般裝束,臉上的妝也化得很重,洪鈞吃不準這麼打扮下來露西究竟像是年輕了十歲還是衰老了十歲。
露西被洪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聲說:“剛和幾個朋友去Orchard Road上的Hard Rock玩了一下,白天工作太辛苦,晚上難得放鬆放鬆。”
洪鈞暗笑露西還是老樣子,總忘不了往自己臉上貼金,也懶得戳破,電梯正好來了,便跟在露西身後進了電梯。
洪鈞正搜腸刮肚想找出話題來填補這難熬的幾十秒鍾,露西先開口了:“Jim,正想給你發e-mail呢,先和你打個招呼,我很快就要辭職了。”
這倒是今天聽到的惟一的喜訊,洪鈞“哦”了一聲,露西接著說:“我去training 的維西爾總部那個team對我印象很好,已經給我出了offer,希望我調去他們那裏,他們也會和你打招呼,我想你一定會成人之美的。”
洪鈞嘴上說著“好的”,臉上笑得有些不自然。露西先到了,她走出去又回手擋住電梯門,燦爛地笑著說:“其實,你已經成人之美了,我就是這次在矽穀認識我的男朋友的,一個很不錯的男生。謝謝你派我去美國。”
門關上了,洪鈞的笑容還僵在臉上,男朋友?她不是早結婚了嗎?還是自己記錯了?難道自己無意中引發了一場婚變?有可能,而且沒準是兩場,如此想來,洪鈞竟有了一種負罪感,隻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害了露西的前任老公還是害了那位“很不錯的男生”。露西的離開,讓洪鈞終於送走了一位瘟神,可露西卻因此隨心所願、仿佛修成了正果,這又讓他感覺很不是滋味。
夜深了,從露西的得意回想到自己的失意,洪鈞輾轉反側,根本無法入睡。他有些後悔,在酒廊點的那杯雞尾酒直到走時他都一滴未沾,要是當時把酒喝了就好了,也許現在可以沉沉睡去。
洪鈞又想到了韓湘,本來約好第二天臨回北京前給韓湘打個電話的,但洪鈞現在決定不打了,在電話裏說什麼呢?難道告訴韓湘自己一夜之間降了一級?
洪鈞又想到了韋恩,那個大個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他會如何看待自己並同自己相處呢?他都會采取哪些動作呢?那些動作又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後果呢?洪鈞想到自己有意無意地改變了韓湘和露西的人生軌跡,自己的人生軌跡又將被引向何方呢?
洪鈞浮想聯翩,他猜想韓湘也沒睡,大概正被一幫朋友圍著接風呢;他猜想露西也沒睡,大概正和那位“很不錯的男生”越洋煲電話粥呢;但他肯定不會想到,遠在三千五百公裏之遙的浙江腹地的一個小鎮上,有一個年輕人也是徹夜未眠。
陸翔的失眠症越來越嚴重,這些天所發生的事也已經讓他出離憤怒了,周圍的人和周圍的事都讓他越來越看不起,而他卻無能為力,這讓他也越來越看不起自己。軟件項目的選型已經接近尾聲,賴總和沈部長的分歧卻愈發難以彌合,陸翔本以為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都會努力爭取自己的支持,自己的意見終於能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了,不料,賴總和沈部長在對待他的態度上倒是取得了難得的一致,就是都想讓他閉嘴。
陸翔已經徹底看透了,這個鳥不下蛋也不拉屎的鬼地方他再也呆不下去,他想回上海了。陸翔又想到了小薛,他本以為自己能幫上小薛的,但他人微言輕,陸明麟如今也隻把他看作一個憤青而已,即使他的自尊心曾令他無法接受這一點,但事實終究是事實。
就這麼走了?悄悄地走了正如悄悄地來?他不甘心,何況他不是悄悄地來的,他是被陸明麟作為跨世紀人才從上海請來的,即使不能走得轟轟烈烈,起碼也要鬧出些動靜才行。“陸明麟,你不是說我眼高手低嗎?姓賴的,你不是說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嗎?姓沈的,你不是把我當猴耍嗎?好的,我就給你們露一手,給你們留個深刻的印象。”陸翔拿定了主意。
心情又興奮又緊張,陸翔更睡不著了,而且一早還有大事要幹,他幹脆不睡了,就在網上逛,一直逛到他常去的幾個論壇上再沒有人發帖,一直逛到他的MSN和QQ上的網友一個個都下了線,他也該幹正事了。
陸翔把自己擬就的東西又仔細潤色了幾遍,直到滿意為止,他又測試了一下網絡情況,一切正常。陸翔看著電腦上的時間顯示,心髒隨著秒針的跳動而跳動,臨到最後關頭,他反而平靜下來,他要充分享受這一刻為他帶來的快樂。
七點整,陸翔開始行動,七點半,他檢查了一下效果,大功告成。他把網絡斷開,把電腦關閉,拿出手機發出一條短信:“沈部長:家中有急事要我回上海一趟,特請假一天。陸翔。”然後把手機關上,把宿舍裏的電話線拔掉,心滿意足地爬上床,很快就在夢中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黃浦江畔。
澳格雅總部每天八點鍾上班,這天凡是來得早的人都驚訝地發現,沈部長似乎比他們來得更早,而且一大早就在電子郵件裏和賴總幹了起來,居然還同時抄送給了所有人。
每個剛走進辦公室的人,都會有前後左右的同事用神秘而急促的口吻說:“快收郵件!有好看的!”說完便不再作聲,而是繼續盯著電腦屏幕,邊看便抿著嘴笑,後來的人問不出所以然,隻好一頭霧水地打開電腦,以為可能又是什麼令人噴飯的經典笑話或是令人噴血的火辣圖像,匆匆掃過之後便失望而詫異地問:“哪個呀?”又會有熱心人不耐煩地說:“沈部長給賴總的!”後來的人才注意到有一封標記著紅色驚歎號的郵件,半信半疑地打開之後,很快也投身其中而不能自拔了。
沈部長的郵件是早上七點發出的,收信人是賴總,“抄送”一欄選的是“集團內部通訊錄--全體”,標題是“恕我直言,對軟件選型的若幹意見”,內容如下:
“賴總,我集團軟件項目現已到關鍵階段,我感覺近期工作在方向上出現了較大的偏差,若繼續下去,恐怕難以實現陸總對項目的要求和期望,因此,我願意深入與您溝通一下,以求達成一致,盡快推動項目進展。
首先,我想再次強調,我對選擇ICE公司的軟件產品並沒有意見,但我不同意與ICE公司的代理商之一北京萊科公司合作。經詳細了解,北京萊科公司成立時間很短,至今尚未完整地幫助任何客戶成功實施過ICE產品,萊科公司之所以獲得ICE公司的推薦,是因為ICE公司主要負責人在萊科公司中有股份。試想,如果把我們的項目交到如此資質的公司手裏,後果將會如何?
其次,我想提醒您,萊科公司的人於公於私都不可信,他們既在欺騙我們澳格雅集團,也在欺騙您本人。所以,您千萬不要被他們所蒙蔽,他們向您個人做出的各種極富吸引力的承諾,都隻是為了獲取您的支持,在日後都不會兌現,即使兌現,也將大打折扣。請您一定要把公司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要做有損您聲譽的事,更不要給陸總和澳格雅集團抹黑。
另外,萊科公司出於打擊其競爭對手的目的,對我進行造謠中傷,說我收受其他公司賄賂,並在所謂杭州西湖高爾夫俱樂部會員卡的事情上大做文章,我已經向您做過解釋說明,請您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上述意見,請您三思。我鄭重地向您提出請求,取消將於明天進行的與萊科公司的商務談判,鑒於項目中出現的複雜局麵,建議盡快向陸總做出全麵彙報後由陸總拍板。
致禮!
企劃部
沈”
賴總是八點半到的,一見秘書就問:“什麼亂七八糟的!什麼郵件?”
秘書忙遞給他一張紙說:“電話裏說不清嘛,您看吧。”
賴總把紙上的內容看完,愣了半天,臉色越來越陰沉,他正要發作,等候在他辦公室裏的沈部長已經跑出來,急切地說:“賴總,那封信不是我發的呀!”
賴總又怔住了,看一眼沈部長,又看一眼手中的紙,氣急敗壞地說:“不是你發的是誰發的?!”說著就把沈部長拽進辦公室關上了門。
沈部長眼裏露出更加驚恐的神色:“賴總,真不是我發的,應該馬上查一下,究竟誰幹的!”
賴總已經明白過來,一揮手說:“等下再講,你先把這封信收回來!”
“覆水難收呀,他們看郵件的時候就把郵件從服務器下載到各自的電腦上了,就算刪掉存在服務器裏的郵件也不管用啊。”
“那也要刪掉呀,至少還沒接收郵件的人不就看不到了嗎?馬上禁止傳播,再把每人電腦上的也都刪掉。”
剛說到這兒,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賴總的秘書陪著企劃部的一個文員把腦袋伸進來,文員語無倫次地說:“部長,intranet上也有,在BBS上麵,您的ID發的,把郵件貼上去了,都有一千多次點擊了。”
賴總煩躁地說:“什麼‘硬戳奶的’,講中國話!”
兩個女孩都紅了臉,秘書說:“是咱們公司的內部網上的布告欄。”
“馬上刪掉呀。”沈部長說。
文員怯生生地回答:“刪了,刪不掉,我們的係統權限級別不夠,陸專員沒在,也聯係不上。”
賴總攤開手嚷起來:“拜托!刪不掉,把服務器關了總可以吧?關不了,把電源拔了總可以吧?”
等門關上,沈部長戰戰兢兢地問:“全斷了也不好吧?電子郵件都不能收發,財務軟件也不能用了,會影響業務的,算是重大事故的呀。”
“誰還管得了那麼多。趕緊想辦法把該刪的都刪掉,然後再開服務器。”賴總皺著眉頭,又說,“真不是你發的?”
沈部長哭喪著臉說:“當然不是,我有這麼傻嗎?”
“會不會是洛傑公司的人背著你幹的?為什麼單單在這個時候出這種事?是不是成心想把項目攪黃了?”
“洛傑的人也沒這麼傻呀。”
“真不是?那會是誰?應該是內部的人,語氣、落款都模仿得挺像,情況看來也知道不少。”
“已經很明顯了,陸翔呀!”沈部長沉吟著說,“得有係統管理員的權限,才能進到我的電子郵箱裏發郵件,以我的用戶名在BBS上發帖子,還可以把郵件和帖子都弄得不能刪除。”
“他?他不是不在公司嗎?那他也能隨便看我郵箱裏的郵件?他想幹什麼?”賴總有些不解,也更擔心起來。
“他在哪裏都可以遠程操作服務器的。可能是故意搗亂吧,他最近情緒一直不高,好像對您在項目上的決策有些意見。”沈部長謹慎地把自己摘得一幹二淨。
“他那些意見咱們不是早知道了嘛,會不會是有外麵的廠商和他配合幹的?”
“維西爾?應該不會,我印象中他和維西爾沒什麼接觸,對維西爾也沒什麼傾向性,主要還是對ICE和萊科公司有些看法。”
“不對吧,我聽他的意思,主要是對你和洛傑公司的一些做法很看不慣吧?”賴總說完,沒給沈部長辯解的機會,又說,“問題不大,盡量把影響降低到最小,陸總一般不看郵件的,我跟他身邊的人也都講一下,把事情壓一壓。不過,從這件事也能看出來,項目再拖下去就更不好了,我看你也不要再固執了,就按我的意思定吧,關鍵是要盡快簽約,爭取讓萊科的人今天就趕過來,郵件的事還要徹底調查,但不能影響眼前的談判。”
沈部長剛要爭辯,門又開了,秘書探頭報告:“賴總,網斷了,服務器應該已經關了。”
話音未落,賴總和沈部長的手機都響了起來,同時收到一條短信,兩人同時打開手機查看,立刻知道是同樣的內容:“通知:陸總高度重視我對軟件項目中賴總做法的不同意見,要求全體員工討論,因服務器故障無法及時瀏覽者,請相互傳閱。企劃部沈。”
兩人麵麵相覷,沈部長先開了口:“是咱們公司的集團短信,看來是在關掉服務器之前自動群發出來的。”頓了一下,又惴惴地問,“陸總收得到短信嗎?”
“收得到。”賴總麵色憂鬱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