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3)

澳格雅集團董事長陸明麟的身材非常矮小,所以他的辦公室並不寬大,有些來采訪的媒體就讚歎說陸總真是不尚奢華,頗顯浙商內斂務實之風,其實辦公室之所以狹小是特意為了與其主人相稱。辦公室裏的擺設沒有更多特別之處,隻是座椅的布局與眾不同,大多數老板的座椅背後要麼是書櫃要麼是什物架,裏麵擺的要麼是真真假假的經史子集要麼是假假真真的古董珍玩,陸明麟的身後卻是一塊石頭,一整塊巨大的石頭,就像一座小山,也像一架天然的石雕屏風。

賴總被陸明麟叫到這間狹小的辦公室時,時間已近中午,陸明麟正襟危坐在巨石前麵的椅子上。賴總笑著點頭致意,叫了聲“陸總”剛要坐到側麵的沙發上,陸明麟冷冷地說:“你搞的什麼名堂?”

賴總已經半蹲下的身體又馬上挺直了,發覺室內的氣氛不允許自己坐下,就走過來站在陸明麟的大班台前,明知故問:“你是指?”

陸明麟瞥了眼攤在桌麵上的一張紙,說:“軟件項目,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賴總坦然地回答:“哦,那封郵件啊,那是有人故意搗亂,小沈說不是他寫的。”

“我沒問你郵件是真是假,我在問你郵件裏說的那些事情是真是假。”

“哦,完全是捕風捉影,子虛烏有,造謠生事。”

“誰敢造你賴總的謠啊?”陸明麟嘲諷過後又接著問,“知道是什麼人搞的了嗎?”

“還在查,估計是咱們公司出了內鬼。”

陸明麟緩緩站起來,走到賴總麵前,兩眼直直地盯著他,賴總原比陸明麟高一頭,卻仿佛被這目光斬斷了半截,陸明麟說:“最大的內鬼就是你吧。”

賴總一邊告誡自己定要挺住,一邊咧嘴笑了笑。陸明麟在房間裏踱著步,慢條斯理地說:“當年我頭一次去杭州,在靈隱求了個簽,人家給我解簽說我這輩子有兩大不幸,你知道是什麼嗎?”他正好走回到賴總麵前停下來,說,“第一大不幸,是娶了你姐。”他繞著賴總轉了一圈,又停下來盯著賴總的眼睛說,“這第二大不幸,就是她還有一個弟弟。”

賴總紅著臉,依舊心平氣和地說:“你還不了解我嗎?小沈說了,那封郵件本身是假的,郵件裏的內容也都是假的。”

陸明麟走回到大石頭前坐下,說:“我就是太了解你了。你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賴總有條不紊地建議:“軟件項目你交待給企劃部牽頭,主要是小沈在張羅,我隻是偶爾過問一下,還是把小沈叫來聽他講吧。”

陸明麟點頭同意,等賴總給沈部長打完電話,就讓賴總也坐下來。賴總心裏一陣溫暖,覺得陸明麟還是很照顧他在下屬麵前的形象的,剛有些想入非非,陸明麟說了句:“護著你的臉麵,就是護著我的臉麵。”賴總立刻就泄了氣。

沈部長來了,也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叫了“陸總”、“賴總”,便謙卑地站在大班台前。陸明麟問:“軟件項目是怎麼回事呀?”

沈部長回答:“那封郵件肯定是個陰謀,根本不是我發的,是陸翔幹的。”

賴總狠狠地瞪了沈部長一眼,插話說:“小沈剛才也把他的猜測和我說了,但這隻是說法之一,還要調查以後才能確定。”

陸明麟不耐煩地說:“我問的是軟件項目,沒問你郵件的事。”

“軟件項目是由賴總一手負責的,我一直在賴總下麵做些具體事。”沈部長說著,看一眼陸明麟又看一眼賴總,賴總目光如炬,沈部長連忙避開了。

陸明麟早已看出裏麵的名堂,也不再問,而是站起來在房間裏踱步,他走到窗前停住腳步說:“二十年前我最怕沒錢,十年前我最怕沒人才,如今我最怕什麼?我最怕沒臉麵!而你們這兩位難得的人才,大把大把地花著我的錢,專門毀我的臉麵,我是不是還要好好謝謝你們呀?!”

賴總忙訕笑說:“陸總,看你說的,那封郵件是誰寫的還要調查,但裏麵講的那些都不是事實。”說完,衝沈部長使了個眼色。

沈部長說:“陸總,其實這個軟件項目一直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賴總和我們項目小組一直對維西爾公司的產品很感興趣,我們和他們的接觸時間也最長,考察得也最周密,我們把維西爾作為首選推薦給賴總後,賴總也同意,並指示務必要把和他們的商務談判做好。為了給維西爾公司施加壓力,我們就放出風聲說他們的價格太高,我們隻好傾向於ICE公司的產品,沒想到,維西爾對這個消息無動於衷,倒是ICE公司的兩家代理商急了,搞得雞飛狗跳的,但我們始終不為所動。為了把戲演好,讓維西爾公司把他們的架子放下來,我們公開說準備馬上和ICE的一家代理開始商務談判,可能是維西爾公司對他們的產品很有信心,也可能是他們在價格上不夠靈活,到現在還沒有表態,反而是ICE的另一家代理商竟狗急跳牆,他們可能在我們公司裏有了內線,也可能利用黑客進入我們的公司網絡裏,發了那麼一封郵件,汙蔑賴總和整個項目小組,就是想把競爭對手搞臭,把項目搞亂。其實,對那兩家公司的情況賴總和我都很清楚,他們的所作所為不會對項目產生消極影響,我們仍然會按計劃和維西爾開始正式談判。”

陸明麟的目光始終一動不動地盯著沈部長,好在沈部長也是久經考驗了,總算傲然屹立著把這一番話講完,賴總適時地補充說:“小沈他們做事還是很敬業的,和那兩家代理接觸,既是要貨比三家,也是做給維西爾公司看的,放一些煙霧彈。小沈和那兩家公司並沒有深入地打交道,郵件裏寫的那些都是胡說八道,惟恐天下不亂。這次的事情說明我們的網絡安全還有漏洞,應該及時加以彌補,但是也不用興師動眾地查來查去,還是要集中精力把項目做好。”

陸明麟的目光移向賴總,賴總並不怕陸明麟盯著他,他怕的是陸明麟琢磨他,陸明麟的琢磨比最先進的測謊儀還高明。陸明麟慢悠悠地說:“你們的戲演得不錯嘛。”

賴總和沈部長都愣了,他們搞不清陸明麟指的是哪出戲,若是指他們所說的演給維西爾看的戲,那就該謙虛一下;可若是指他倆現在正在演的戲,那就該忙不迭地辯解了,兩人既不知陸明麟的用意,又怕情急之中彼此不默契而穿幫,隻好都無所適從地呆著。

“護著你們的臉麵,就是護著澳格雅的臉麵,也就是護著我的臉麵。不要以為別人都是傻瓜,尤其不要以為你們的老板是傻瓜,傻瓜能坐到這個位子上來嗎?我希望你們以後做事也能顧到我的臉麵。”陸明麟話題一轉,問道,“你們現在決定選哪家的?”

賴總說:“維西爾公司,不是現在才決定的,是一直傾向於選他們。”

“通知他們了嗎?”陸明麟又問賴總轉臉看著沈部長,沈部長回答:“嗯--,還沒通知他們,。。。。。。,不過,我們正要通知他們。”

陸明麟說:“那就現在通知吧。”

沈部長說聲“好”,轉身要走,賴總也站起身來,陸明麟卻馬上說:“我說的是現在,這裏。”說著,用手指點著沈部長站的地方。

兩人一下都定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陸明麟說:“怎麼了?沒他們的電話?”

沈部長回過神來,忙說:“有,有,經常聯係的。”他拿出手機,在通話記錄中找了半天,陸明麟又說:“不要打錯喲,要不要我替你聯係?”

沈部長知道陸明麟說到做到,料定逃不過去,正好找到了要找的號碼,連忙撥了出去,對著電話說:“喂,薛經理嗎?。。。。。。對,是我,澳格雅的老沈。。。。。。。你好你好。是這樣,我們軟件項目的選型已經有了結論,想請你們維西爾公司來和我們舉行正式的商務談判。對,希望你們準備一下,一定要表現出最大的誠意。。。。。。。對,具體的時間我們會再通知你的。好的,。。。。。。,好的。”

兩人走出陸明麟的辦公室,沈部長又緊跟著進了賴總相距不遠的辦公室,問道:“這談判,您看。。。。。。,您給個原則吧。”

賴總說:“原則?任何談判的原則都是一貫的,要把公司利益放在第一位,針鋒相對,寸土必爭,不做無謂的妥協。”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是爭取談成還是爭取談不成?”

“你可真有意思,我們做事向來是有誠意的,但有誠意並不意味著寧可犧牲公司利益也要和他們達成合約呀。”賴總口氣緩和下來,又說,“既然是談判,就可能很艱苦,甚至還要做談不成的準備。你和ICE公司打個招呼,第一,要把萊科公司和洛傑公司都安撫好,讓他們不要惹事;第二,考慮推薦另外一家代理商,要有實力把項目做好,也要能把各方麵的關係處理好。”

沈部長心領神會,又問:“對陸翔,您看。。。。。。,要不要徹底處理一下?如果真能抓到是他到我的郵箱裏發的郵件,不僅是違反公司紀律,甚至是違法呀。”

賴總沒好氣地說:“怎麼處理?你剛才當著陸總的麵把他的名字說出來,你就沒辦法動他了。陸總的意思你聽不出來?他不關心郵件是誰發的、怎麼發的,他覺得發郵件的人沒錯,他關心的是郵件上說的那些東西,正盯著你呢。就算陸翔主動要走你也要把他留住,避嫌的道理你總懂的吧?”

沈部長覺得窩火,心想陸總正盯的是你賴總,又聽到賴總笑了一聲:“嗬嗬,不過,恐怕有人更想處理他。”

接到沈部長的電話時小薛正在出租車上,電話掛斷半天了,他還無法相信這是真的,直到他用手扇了自己一巴掌,這才感到疼是真切的,喜悅也是真切的。手機麵板上還沾著他的汗水,他用手擦幹淨,撥了陸翔的號碼,“已關機”,他覺得有些奇怪,又撥了洪鈞的手機,也是“已關機”,他想起來洪鈞應該正在飛機上。小薛急於和別人分享他的喜悅,又撥了一個電話,這下連他自己也覺得詫異,他撥的第三個號碼竟然是菲比的。

等菲比接起來,小薛按捺不住興奮地說:“你好,是我,小薛。告訴你個好消息,浙江澳格雅的項目我贏下來了!”

菲比立刻驚喜地叫道:“真的啊?太棒了!什麼時候簽下來的呀?怎麼沒聽老洪說過呀?”

小薛的嘴還是合不攏,說:“簽倒還沒簽,客戶已經通知我他們定了維西爾,讓我去談合同呢,這將是我在維西爾的第一個合同。”

“哦。”菲比的心頓時涼了下來,原來還沒去談判呢,這個小薛怎麼已經跑來報喜了?後麵的變故還多著呢。但菲比沒說出來,她能體會小薛的心情,小薛太需要一場勝利了,她不忍心親手把小薛的滿腔喜悅澆滅。

電話那邊的小薛絲毫沒有聽出菲比的反應有什麼異樣,他還在不停地說著:“怎麼樣,我說過會有好消息的吧?哎,對了,你要保密啊,不要讓洪總知道我已經和你說了,他要是告訴你,你要裝成剛知道的樣子啊。”

菲比愣愣地答應了,又愣愣地掛了電話,小薛的最後一句話把她弄糊塗了,她搞不懂這有什麼可保密的,等她終於明白過來,她笑了,這個小薛,想得也太多了。

小薛連著幾天都聯係不上陸翔,直到四天後的上午,陸翔的手機終於通了,小薛興奮地嚷著:“你這家夥,跑哪兒去了?一直找你呢。你知道吧,他們讓我去談合同了。”

陸翔說:“聽說了,前幾天我是故意不想讓你找到我,本來想等你來了當麵向你表功的。”

小薛急於知道澳格雅究竟發生了什麼,在他再三的追問和打斷下,陸翔總算把那天他做的事說清楚了,小薛最初覺得難以置信,慢慢地開始感動,到最後已經激動得不知說什麼好了,他聽到陸翔的話語裏老有“嘶嘶”的聲音,問道:“信號好像不太好,有雜音,你在哪兒?我打你的固定電話吧。”

陸翔平靜地回答:“這裏沒固定電話,我在醫院呢。”

小薛驚訝地問:“醫院?怎麼了?是你病了還是別人病了?”

“誰也沒病,是我摔了一跤。”

“摔得重不重啊?”小薛透著發自內心的關切。

“不算太重,右腿股骨骨折,右腳踝骨骨折,右臂撓骨骨折。”陸翔輕描淡寫地說著,像是念著另一個人的病例。

“啊?怎麼弄的啊?什麼時候的事啊?”小薛大吃一驚,忽然明白那些“嘶嘶”聲不是什麼雜音,那是陸翔疼得倒吸涼氣呢。

“沒什麼,醫生說了,我這些都是閉合性骨折,不會感染,等著長好就行了。昨天晚上,我和幾個同事吃完飯,騎著摩托回宿舍,有輛摩托從後麵追上來,後座上的人用棒子一類的東西砸到我頭盔上,把我震暈了,也活該我倒黴,那段路右邊是剛挖開的要換汙水管的大溝,我連車帶人栽進去了。”

“什麼倒黴呀,這是有人專門找人來暗算你的!你傷得這麼重,應該去報案,把他們抓出來。”

陸翔帶著“嘶嘶”的聲音笑著說:“上哪裏去抓呀?無頭案的。算啦,我不是先暗算他們的嗎?老子那麼幹就是為了出口氣,現在老子的氣也出了,他們的氣也出了,扯平了,嗬嗬。”

小薛沒有笑,他的眼淚流了出來。

越臨近年底,日子就過得越快,仿佛時間也急著過年似的。12月中旬的一天,ICE北亞研發中心搞了自成立以來的第一次重大活動,在北京香格裏拉飯店的大宴會廳隆重舉行了ICE公司8.0全係列產品中文版的發布儀式。鄧汶是當然的主角,這是他回國至今感覺最風光的時候,惟一讓他覺得有些煞風景的是俞威也來了,不過像這種場合,想不讓俞威出現是根本不可能的,畢竟這是整個ICE的大事。

活動完滿結束之後,鄧汶又和方方麵麵的重要來賓一一告別,等總算抽身出來,他就向一直在會場角落裏安靜地注視著他的凱蒂走去。凱蒂微笑著說:“看把你忙的,累壞了吧?”

鄧汶仍然處於亢奮之中,說:“沒事,這算什麼。不讓你來你非來吧,怎麼樣?是不是挺沒意思的?白站了一上午,就喝了幾杯飲料。”

凱蒂揚了下手中的紙袋,俏皮地說:“沒白來呀,領了紀念品啦。我也想見識一下這種大活動,開開眼嘛。”

“你們賓館不是也老有商務活動嗎?”鄧汶翻看著凱蒂的紙袋,想著要不要利用職務之便再給她拿幾套禮物。

“都說香格裏拉的會議搞得好嘛,來取取經,另外,”凱蒂歪著頭說,“主要還是想來一睹你的風采嘛。”

鄧汶說:“回去就不能一起走了,我得去公司。”

這時,鄧汶背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喲,真忙啊,大會剛散小會又開始了。”

鄧汶一扭頭,是俞威笑盈盈帶著蘇珊和琳達走了過來,等他再轉回身,凱蒂已經走了,鄧汶不由悵然若失。俞威今天從裏到外透著熱情,他把胳膊往鄧汶肩頭一搭,說:“難得一見,一起坐坐吧。”然後就像劫持人質一樣把鄧汶裹脅到了大堂酒廊,四個人挑了北麵靠窗的一處坐下來,望著庭院裏在冬日的北京難得一見的田園風光,鄧汶的心情才又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