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莊原是黃河故道邊上的一個小村，在江蘇豐縣南部二十公裏處。全國聞名的豐縣大沙河果園，就是以嶽莊為中心發展起來的。現在的嶽莊是大沙河鎮政府所在地，因為被十幾萬畝果園簇擁著，被人們稱為果都。
無疑，這裏已經日漸繁榮起來。
但舊時的嶽莊卻是貧窮而又破敗。村民的先輩幾乎都是乞丐，嶽莊就是由那些流浪人聚居而成的。那時的黃河故道沒有得到治理，兩岸河荒遍野，如同大漠。一場狂風過後，流沙翻滾，漫天昏黃，整個大地都變了形狀。大片大片的沙荒隻長些稀疏的茅草，種上莊稼也總是被風沙吞沒。嶽莊的農民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一輩輩頑強地生存繁衍，固守著貧窮的家園。前些年，我為了寫出黃河故道的真性情，曾帶一個小夥子騎自行車，沿故道進行千裏考察，就是從嶽莊出發的。當時我在嶽莊住了數日，走訪了許多老人，獲得許多第一手材料。最令人感動的就是嶽莊一帶的老百姓，在艱難生存中那種達觀蓬勃的精神。他們並不因生活的艱辛而一天到晚愁眉不展。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樂趣，比如蹴鞠。
蹴鞠是個很古老的活動，用現在的說法就是踢足球。世人都知道，現代足球的發源地在英國，而古代足球的發源地卻是在中國。這在許多史籍中都有記載。劉向《別錄》中說：“蹴鞠者，傳言黃帝所作。或曰起戰國時。”《漢書·枚乘傳》有“蹴鞠刻鏤”的話。顏師古注：“蹴，足蹴之也；鞠，以韋為之，中實以物；蹴鞠為戲樂也。”到唐代時，蹴鞠已有定形，《文獻通考·樂考二十》：“蹴球……相兩修竹，絡網於上，為門以度球。球工分左右朋，以角勝負。”就是說，到唐代時，蹴鞠已和現代足球很相似了。豐縣是劉邦的老家，曾有史書載說劉邦就愛蹴鞠。那是漢代以前的事。這一古老的運動在豐縣民間一直保存著，可稱為古代蹴鞠的活化石了。嶽莊一帶在老黃河沿上，那裏民風古樸剽悍，蹴鞠活動成為群眾的一大樂事，直到五十年代依然很盛。蹴鞠仍保存著漢代以前的古老形式。嶽莊的老人們說，這一帶村莊的老百姓，每到冬閑時節，就常到野外踢球。相鄰的兩個村莊約好了，每方人數不限，隻要對等就行。或三十人，或五十人，或八十人。球用牛皮或羊皮縫製，裏頭塞進茅草。比賽前，在兩村土地交界處放三張八仙桌，分別擺上宰殺好的一頭豬，一頭羊，一隻雞，作為三牲祭品，還有三壇老酒。雙方球員在班主率領下，焚香磕頭，祭告天地，表示公平比賽，不傷害人等。比賽的場地無限大，沒有出界之說。也沒有球門，隻以兩村地界為中線，向對方地域攻擊，攻入對方地域深遠者為勝。計時方法是在中線立一竹竿，背陰處劃一道地線，和日影重疊即鳴鑼罷兵。若是陰天，就以漏壺滴水計時。方法固然都很原始，但這種蹴鞠比賽卻能吸引成千上萬人觀看，比賽鑼聲一響，兩村精選的小夥子們便發瘋一樣爭奪皮球，拚命往對方地域衝擊。踢球不可用手，但攔截對方球員卻可以拳打腳踢。一場蹴鞠比賽，除了球技，更是一種武術比賽。場上球員一時攪成一團，橫衝直撞，一時奔跑追逐，如同圍獵。那隻皮球在人群夾縫中神出鬼沒，一時飛向南去，一時滾向北去。那時圍觀的群眾便如潮水樣擁來擁去，漫山遍野都是呐喊聲、擂鼓聲，冬日的曠野沸騰了一樣。這種野性的上戰場般的古老運動，充滿了生命的恣肆。比賽結束，勝者把三牲祭品和三壇老酒抬回去，吃喝慶祝一番，整個村莊會歡騰幾天。後來我走遍千裏黃河故道腦海裏始終盤踞著那個令人熱血沸騰的場麵。我想，這不正是故道人的真性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