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和丁帆關於《涸轍》的通信(1 / 1)

丁帆兄:

你好!關於《涸轍》,你說了那麼多的好話。而在你過去關於我的作品評論中,並沒有這般慷慨過。因此,我能想象到你作為朋友的真誠喜悅。

但關於《涸轍》,我至今懷著忐忑。不知這些變化能否為我過去的讀者接受。步入文壇幾年,我是以傳統的現實主義作品和讀者交流情感的。大家熟悉我的麵孔,我也熟悉那一套寫法。日子本可以這麼平靜地過下去。但我們麵臨的是一派充滿生機的文壇。各種小說樣式,各種表現手法令人眼花繚亂。我沒法無動於衷。更主要的是,創作的實踐使我越來越感到,僅靠傳統的現實主義手法,有些作品的內容無法準確地傳達。《涸轍》的內容已經思考了二年多,就是苦於找不到一種合適的表達形式而不能動筆。老實說,我肚子裏不缺少人物和故事。那玩意兒多得很。如果像過去那樣一路寫去,我會毫不費力。但問題不在這裏。而在於表現形式的貧乏已經直接影響作品的力度。我不肯再這麼平行地滑翔下去。我討厭平庸。魯迅文學院的幾位“棋迷”同學,都知道我走棋的怪癖,寧肯走輸,也不肯言和。從魯迅文學院畢業了,我索性擱筆不寫了。就那麼憋著,自己給自己過不去。自己被自己憋得喘不過氣來。《涸轍》的內容在我胸中翻騰、湧動,一如大霧彌天。村莊、樹木,古河、曆史、風沙,各種人物,都在大霧中浮動,隱現。這一切我都看見了,又看得並不清晰。正是這種不清晰,使我激動無比。我想,我是搞不清也不必要搞清這些若隱若現的圖像了。我隻能如實地把它描畫下來——其實還不能說“如實”。因為那些霧中的圖像在不停地變幻,帶有很大的不確定性。我隻能捕捉。捕捉住什麼,就描畫什麼。

我隻能這麼寫了。我想。

我繼續憋著,十個多月沒寫東西。我知道不是憋死,就是憋出一聲新音,就像《絕唱》中那隻鳥。我憋得好苦。有時沮喪得直喘粗氣,拍桌子,甩頭。那時我想,我完了。我不會寫小說了。但我下了決心,隻要這一篇憋不出來,決不再寫別的。因為這一步太重要了。直至今年三月,終於肚裏咕嚕嚕一陣響,我知道透氣了。然後用十天時間,一氣寫出了《涸轍》。

正如你說,這篇作品從整體看是表現主義的,充滿了隱喻、象征。我企圖以這種形式表現我們民族乃至人類的生命狀態和生存意識。但通篇作品都是以現實主義為骨架和靈魂的。隻是,我沒有像過去那樣展現生活的全過程和細枝末節,當然也就沒有故事,更不像過去把作品寫得那麼“結實”。而是選取和捕捉了一些生活的原生態,一切都散放著,使之更貼近生活的真實。作品也顯得空靈了一些。而在這些互不相關的人物、圖像、曆史斷麵之間,卻有一種內在的東西貫穿始終,那就是生命意識。

我這人保守,典型的中國人過日子的方法。買點新衣裳,舊的也舍不得扔掉,隻要還能穿。學點西洋拳法,決不敢廢了少林功夫。我想尋找一條新舊結合、中西合璧的路。因為世界在變,生活在變,文學也在變。我不能不變。但我決不慚愧過去。其實,像《枯塘紀事》一類作品,也許我還會寫。這要由素材而定。總之,不管成功與否,對這麼蛻變,我還是高興的。我沒有憋死。總算唱出一聲新音。更多的,我不想說了。

趙本夫

1987.9.6於豐縣五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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