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時間上來推算,雀兒喜應該是在美國出生的,因為連她哥都是在美國出生的,她怎麼可能不是在美國出生的呢?要知道,資阿姨當年是以“叛國投敵”的方式離開中國的,在隨後的那些年中,肯定不敢跑回中國去生女兒。資阿姨回國探親,應該是近幾年的事。但雀兒喜的中文卻說得相當順溜,一點不像那些ABC(American Born Chinese,美國出生的華人),中文說得疙疙瘩瘩,還夾雜一些英語。雀兒喜的中文是地道的中文,確切地說,是帶著北方口音的普通話,字正腔圓。
雀兒喜的中文是在哪裏學的?她知道ABC的中文一般都是跟他們的父母學的,父母說哪個地方的話,孩子就說哪個地方的話。她係裏有兩個ABC,一個的父母是廣東人,另一個的父母是福建人,兩個ABC都會說兩種中文,一種是普通話,另一種是他們父母的家鄉話,但兩個人的普通話大不相同,一個是廣東普通話,另一個是福建普通話。她記不起邵伯伯說的是哪種普通話了,因為邵伯伯總共就沒說幾句話,沒給她留下太多印象。但資阿姨肯定不是說的北方普通話,而是上海風味的普通話。不過,答案很快就有了。
雀兒喜上來就說:“我剛從北京回來。”
師妹很感興趣地問:“那你是美國公司外派的?”
“我是外派的,但不是美國公司外派的。”
“那你是德國公司外派的?”
“也不是。”
“那你是哪個公司外派的。”
“哪個公司都不是,我是我自己外派的。”雀兒喜指指大門的方向,“走,我們到外麵去抽根煙。”
她倆麵麵相覷,然後又一起望向廚房那邊。
雀兒喜說:“沒事,Zoe(佐伊)不會管的。”
韋真這才知道資阿姨也是有英文名的,而資阿姨的女兒對自己的媽媽不叫“媽媽”,直接叫名字。
三個人一起來到屋外,雀兒喜拿著煙盒熟練地一抖,一支煙就鶴立雞群地冒了出來:“來,一個人來一支!”
她倆都謝絕了:“謝謝,不會抽。”
“連煙都不會抽?國內很多小妞都抽的,這是當前至in(最時髦)的事兒。你們是真不會,還是當我麵裝淑女?”
“是真不會。”
“不會就學嘛。我以前也不會,後來發現幹我們這行的不會抽煙還真不行。”
師妹好奇地問:“你是——幹哪行的?”
雀兒喜眨眨左眼,神秘地說:“我是幹——那行的。”
“那行是哪行?”
“就是——那!行!”
她馬上意識到“那行”是什麼了,但不敢相信一個人會對兩個剛見麵的客人承認這一點。
師妹顯然也意識到了,脫口說:“我不相信!”
“為什麼不相信?”
“我覺得——”師妹“覺得”了半天,也沒“覺得”出下文來。
雀兒喜問:“是不是覺得我醜得驚天動地,幹不了那行?這就是你不懂行情了,幹我們這行的,長相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活好。”
她聽得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但雀兒喜一點兒沒覺得,繼續說:“確切地說,是口活要好。隻要口活好,其他方麵——都可以忽略不計。”
兩人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雀兒喜笑道:“嗬嗬,看來兩位都是內行,一聽‘口活’就羞成這樣。”
韋真更不好意思了,但師妹抬起頭來,問:“你幹這個,你爸媽不知道嗎?”
“知道啊,怎麼會不知道呢?”
“那他們——允許你幹這個?”
“為什麼不允許?我不偷不搶,靠自己的勞動吃飯。再說了,我早就成年了,父母無權幹涉成年子女選擇職業。”
雀兒喜悠閑自在地吐著煙圈,她倆卻尷尬得要命,好像不是雀兒喜在幹那行,而是她倆在幹那行似的,兩人都低著頭,一個用腳在地上畫圈,另一個使勁盯著地麵,好像在找金子一樣。
雀兒喜覥著臉說:“我還想請你們在Z大那邊幫我——物色物色顧客呢。”
韋真急忙推托:“不行,不行,我一個人都不認識。”
師妹膽子大一些,打聽說:“你要我們物色什麼樣的顧客?”
“我不挑,隻要願意出錢,什麼樣的顧客都行,男的女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黑的白的……”
她腦子裏立即冒出“廉價妓女”幾個字來。
雀兒喜說:“我不會讓你們白幫忙的,我會讓你們抽取傭金,百分之二十,行不行?”
韋真腦子裏又冒出“老鴇”和“拉皮條”幾個字來,她一口拒絕了,但師妹卻動了心:“百分之二十太少了。”
“那就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三十還是太少了。”
“嗬嗬,你的牙齒可真深啊!我的經紀人都隻抽取百分之三十呢。”
“好,那就百分之三十。”
她瞪了師妹一眼,帶點責備地問雀兒喜:“你——幹點別的不好嗎?”
“幹什麼別的?”
“你是學什麼專業的?”
雀兒喜又眨眨左眼:“Social work。”
她的臉突然發起燒來,好像雀兒喜把這個專業的臉都丟盡了似的,有點惱怒地說:“那你怎麼不去做Social work呢?”
“沒意思。”
“那你可以去中國——當英語老師啊。”
“我這不剛當了回來嗎?”
“你當老師——還——幹這個?”
“我就是暑期當當,平時還是幹這個。”
“怎麼隻暑期當當呢?你可以一直在那裏教英語啊!像你這樣美國土生土長的人,中國的大學可歡迎呢!我以前大學裏就有英語外教。”
雀兒喜搖搖頭:“沒興趣。”
“那你幹——那行就有興趣了?”
“嗯,從小就喜歡。”
天啦,從小就喜歡!難道世界上真有天生做雞的料?她沒話可說了。
資阿姨打開門叫道:“茶泡好了,進屋來喝茶。”
幾個人魚貫回到屋子裏,坐在客廳沙發上喝茶。大概礙著自己的老媽就在不遠處忙碌,雀兒喜沒再說那個話題。
坐了一會兒,資阿姨走過來說:“喜妹,你帶她們到處轉轉嘛,光坐這裏多沒意思。”
“好嘞。”
雀兒喜帶著她倆到處轉,客廳,家居廳,後院,然後回到屋子裏,推開每個房間的門讓她們看。她一來就發現資阿姨家一點也不豪華,現在到處轉了轉,就更覺如此。房子倒是挺大的,但內部裝修連她家都不如。她家雖然不是很富裕,但她爸手巧,而且賦閑在家,有的是時間,就到處打聽,看哪家的裝修材料便宜,然後買來,一點一點自己裝修,鋪了木地板,做了木牆裙,還吊了頂。但資阿姨家就沒怎麼裝修,客廳裏還鋪著瓷磚,小塊的,而她知道同樣花型材質的瓷磚,越大的越貴,現在早就不興小塊瓷磚了,連洗手間都興鋪大的,而且是大理石的。牆也沒怎麼打理,就塗了個奶黃色的油漆,沒分區,沒貼牆紙,沒牆裙,也沒吊頂,感覺光禿禿的。掛的幾幅畫,連框都沒鑲,畫的風格也不一致,很雜糅,像是挑便宜的買來湊數似的。臥室裏都鋪著地毯,很陳舊的那種。
來到紮克房間的時候,師妹問:“你哥——周末都不回家?”
雀兒喜則一刀斬斷她們的念想,表示紮克不僅是這個周末不回家,而是基本每個周末都不回家,還頗有深意地表明他很忙。她倆都很失望,但都盡量克製著不表現出來。
雀兒喜狡黠地看著她倆:“是不是很失望啊?你們不是專程來看他的嗎?”
“失望什麼?我們是來給資阿姨送旗袍的。”
“別騙我了,你們忘了我是幹什麼的了?”
韋真感覺受了侮辱:“我們跟你幹什麼有關係嗎?”
“怎麼沒關係呢?你們現在已經是我的合夥人了。”
“誰是你的合夥人?我可沒答應。”
“那她是我的合夥人。”
師妹沒有否認,隻問:“你怎麼知道你哥今天不回來?”
“因為他明天還要上班嘛,怎麼可能開五個小時的車跑回來呢?”
她驚訝地問:“五個小時?那他在哪裏工作?”
“在V市。”
“我還以為他在X市呢。
“Zoe沒告訴你他在V市?”
“沒有,她隻說離機場一百多英裏,我以為是X市呢,因為X市離機場就是一百多英裏。”
“V市在你們Z市的西邊,我們這裏是Z市的東邊,兩邊離你們Z市都是一百多英裏,所以說,你算算看,他回來是不是得五個小時。”
她倆都不吭聲了。吃飯的時候,也是雀兒喜一個人在那裏高談闊論,說的都是國內的事,像個演小品的一樣,段子包袱一個接一個,有的是她在網上看到過的,有的則像現編出來的,有的聽得出笑點,有的要別人解釋了才知道笑點在何處。
她估計雀兒喜的特長就是風趣幽默,會逗人開心,不然光憑長相肯定沒生意,至少在中國這個看臉的社會是很難拉到生意的。至於美國這邊嘛,她就不知道了,也許在美國人眼裏,雀兒喜是個大美人,也許真的跟雀兒喜說的那樣,美國人不看長相,隻看技術,或者美國人就喜歡雀兒喜這種有個性有特色的人。
吃過飯之後,師妹就起身告辭:“資阿姨,邵伯伯,時間不早了,我們得回去了。”
資阿姨竭力挽留:“再玩會兒嘛,還才兩點多呢。我是打算你們在這兒住一晚的,客房都收拾好了。”
她還是願意多玩會兒的,因為雀兒喜也是學Social work的,她還想多打聽打聽這方麵的行情。而且雀兒喜見多識廣,說話風趣,隻要不提那件事,在一起聊聊也很開心。
但師妹堅持要走:“不了,不了,太晚了開車不方便。”
“那至少也得吃了晚飯再走吧?我還有好幾個菜在爐子上煮著呢!”
“真的要走了,我還有好多作業要做,星期一又有考試,要好好準備一下。”
資阿姨再三挽留,師妹堅持要走,資阿姨隻好起身送客。
雀兒喜坐在沙發上,屁股都沒挪窩,隻大聲說:“別忘了合作的事,過兩天我給你們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