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近似愛情(2 / 3)

過了幾天,室友來向她報喜:“我拿到intern了!這個周末就開始上班了。”

“周末還上班?”

“怎麼不上呢?美國醫院的藥房跟中國的不同,不是對門診部的,是對住院部的,每天都有人上班。”

“那就是醫生周末不上班?”

“誰說醫生周末不上班?”

“不是你說的嗎?”

“我說的?”室友想了一會兒,說,“哦,我說的是Zac那樣的醫生周末不用上班,但那些resident還是要上班的,至少要on call(值班,隨叫隨到)。”

“哦,是這樣。那你——要在V市住?”

“不在那兒住,兩邊租房太貴了。其實我現在還不算intern,隻是volunteer(誌工,義工),就星期六做一天。等明年夏天我辦了CPT,就可以做intern了,有工資拿的。那時我就在V市sublease(轉租)一個房間,住在那裏做幾個月。”

“什麼是CPT?”

“Curriculum Practical Training(課程實踐)。”

“跟OPT(Optional Practical Training)是什麼區別?”

“OPT是畢業實習,要畢業後才能做,CPT隻能在畢業之前做。”

“哦,總算搞明白了,總聽禺傑他們說這兩個詞,但沒好意思問過。”

室友問:“你們係不用做intern?”

“要做啊,不過我還沒到那個時候。我以前不是做Social work的,係裏要我先補120個小時的volunteer之後才能做intern。”

“一百二十個小時的volunteer?那你還不快補?”

“是想快點補呢,但我沒車,很難找,離得遠的不能去,離得近的又沒這種機會。”

“你那兩個MBA朋友都有車,怎麼不叫他們送你呢?”

“他們都很忙,哪裏有時間送我?”

“那他們每個星期跑來吃飯怎麼有時間呢?”

“吃飯——離得近嘛。”

“你這個人也太好說話了,如果是我的話,我就要提出讓他們送我去做volunteer,如果他們不送,我就再不做飯給他們吃了。”

韋真笑了一下,沒說什麼。星期六早上,天還沒亮,室友就開車出發去V市,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才回來,一進門就對她抱怨說:“醫院太小氣了,一天才發五塊錢的food coupon(食品券),吃個午飯都不夠!”

她很想問問紮克長什麼樣,但室友已經衝進洗手間去了。她知道室友還沒吃晚飯,急忙從洗碗機裏拿出室友的大瓷碗,盛了飯菜,放進微波爐去熱。室友吃飯的時候,她就坐在飯桌對麵,聽室友講醫院的事。但一直到飯吃完,室友都沒提到紮克的名字。她也始終沒好意思問。還是師妹膽子大,星期天上她家來吃飯,見到室友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昨天去紮克那個醫院了?他長什麼樣?”

“I don't know(我不知道)。”

“You don't know(你不知道)?”

“我又沒見到他,怎麼知道他長什麼樣?”

“你昨天沒見到他?”

“No。我昨天把醫院跑遍了,都沒碰見他。”

師妹詭秘地一笑:“你昨天在醫院到處找他?”

“誰到處找他啊?我是去送藥的。”

“你送藥也隻送到病房,未必還送到手術室去了?”

“昨天根本沒手術。”

“難怪紮克昨天沒去醫院。”

“我還專門問了一個resident,他說周末一般都不安排手術。”

師妹驚詫地嚷道:“哇,為什麼那次我們去他家的時候,他妹妹要說他在上班?”

這也是她曾經想問的問題,不過她沒問,因為她已經知道答案了。還能是因為什麼,當然是因為紮克在躲她唄!肯定是資阿姨先前不知道紮克有女朋友,想把她和紮克湊成一對,才和媽媽聯手安排接機的事。但後來資阿姨知道紮克有女朋友了,便開始想辦法疏遠她。接機的事是沒辦法,已經答應了,隻好應付一下。但紮克不肯出麵,所以資阿姨隻好讓紮克的父親來接機。

後來韋真給資阿姨母子倆都打了電話,但他們都沒理她。再往後,資阿姨想起請她媽媽幫忙找人做的旗袍,總得找個機會拿去,所以請她上家裏去玩,但那隻是幾個女人之間的友誼和禮節,沒紮克什麼事,他沒露麵,隻差遣他妹妹出來騙她們,說他在上班,沒空回家。她很生氣,嘁,至於嗎?充其量也就是一個“雀兒樂”,還搞得神乎其神的,你以為你是迪拜王子?

師妹像聽見了她的心聲一樣,傲嬌地說:“其實我不用看都知道他長什麼樣。看他妹妹就知道,肯定跟鳥一樣!”師妹說著,就把脖子向前一伸,下嘴唇往後一縮,還把兩個眼珠翻上去,像烏鴉一樣“呱呱”地叫了兩聲,把大家都逗笑了。

沒想到說曹操,曹操第二天就到了!星期一下午,她正在上課,就感覺手機在振動,她拿出來一看,是個陌生的電話。她沒理,繼續上課。過了一會兒,進來一條短信,她偷偷看了一下,是雀兒喜發來的:“嗨,真真,我是喜妹,你們幫我辦的事怎麼樣了?”

韋真驚詫莫名!這個人真是瘋了!還真以為我們會幫她拉客?下課後,她立即給雀兒喜回了一條短信:“我從來沒答應過幫你辦事。”

“百分之三十回扣哦!”

“那不是我說的,是師妹說的,你去找她吧。”

“我沒她的電話號碼。”

“我給你。”她急忙把師妹的電話號碼發了過去。

但過了一會兒,雀兒喜又發短信來了:“師妹說她沒你能量大,這事還得找你才行。”

韋真氣昏了!剛才把師妹的電話號碼給了雀兒喜,她還有點內疚呢,感覺自己把麻煩推給了師妹。哪知道師妹更惡,居然又把雀兒喜推了回來,還說她能量更大!難道師妹忘了自己在資阿姨家與雀兒喜討價還價的事了嗎?她生氣地回複說:“我沒有什麼能量,誰答應幫你的,你就去找誰。”

雀兒喜不吭聲了,她舒了口氣,看來有時候不惡點就辦不成事。但等她上完課回家的時候,發現有人正在樓前恭候她,見她走過來,就從車裏鑽出來,熱情洋溢地跟她打招呼:“嗨,真真,我在這兒等了好一會兒了,還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呢。”

韋真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是雀兒喜,在韋真恨不得穿秋褲的天氣裏,雀兒喜還穿著短袖短褲,露出頎長的兩臂和兩腿,曬成古銅色,令韋真不得不承認,按照美國人的審美觀,雀兒喜肯定算個性感女郎。韋真問:“你——你怎麼在這裏?”

“我來找你幫忙啊,最近生意很不好做。”

“但是我們這裏——全都是學生——”

“學生好啊!學生是我最好的顧客。”雀兒喜指指樓梯,“你不上去嗎?”她隻好往樓上走。雀兒喜跟在她後麵,邊爬樓梯邊說:“聽師妹說,你跟那個禺傑挺好的——”

“你聽她瞎說,我們隻是一般朋友。”韋真停住腳,轉過身,狐疑地問,“你想找禺傑?”

“是啊,聽說你們中國學生會的會長是他們係的,跟他關係不錯。”

“你——想找會長?”

“是啊,你們都不肯幫忙嘛,我有什麼辦法?隻好找會長。會長肯定有號召力,能幫我拉一大票客——”

韋真越來越覺得雀兒喜的腦子有毛病了,早就聽說美國人裏瘋子多,看來還真是這樣。這不,她就撞上了一個!但她不敢硬抗,怕雀兒喜瘋勁上來把她掐死,隻好先周旋著,看能不能找個空子脫身。兩人來到她住的地方,她給雀兒喜倒了一杯飲料,問:“你吃飯了嗎?”

“沒有。”

“那——我來做飯吧。”

“隨便吃點就行,我這人不講究。”雀兒喜在沙發上顛了兩下,“我想在你這裏住幾天。”

韋真為難地說:“不是我不留你,實在是——不方便,我自己都住在客廳裏,又是一個單人床,哪裏有地方給你住?再說我也不是一個人住,還有個室友,她——不那麼好客。要不我幫你找個motel(汽車旅館,比較便宜的旅館)住吧。”

“不用,我就在你沙發上睡就行了。幹我們這行的,不講究那麼多,有個地方遮風擋雨就行了。”

韋真推心置腹地說:“你幹嗎不找個別的工作做呢?”

“沒興趣。”

“但是你——這麼大了,怎麼可以什麼都隻講有沒有興趣呢?總要先有謀生的手段,然後再談興趣吧?”

雀兒喜天真無邪地說:“如果謀生和興趣能合二為一,不是更好?”

韋真的廚房和客廳是連在一起的,中間沒牆隔開,爐灶水池都在南麵靠窗的那一邊,而沙發和她的小床分放在北麵窗子的兩邊。她站在案板前切菜,整個客廳都在她背後,包括沙發和沙發上坐著的雀兒喜。這讓她非常緊張,總覺得背後有個黑影正躡手躡腳地向她走來。她不敢回頭去看,擔心隻要她一回頭,就會看見一個怪物,手裏舉著一把電鋸,或者一把尖刀,或者什麼也不舉,就是一雙空手,但卻是一雙能挖得出眼珠掐得斷脖子的魔爪。

她這人膽子小,特怕單獨待在家裏,尤其是晚上,常常會沒來由地感到害怕,不敢去衛生間,不敢打開壁櫃,不敢側躺在床上,也不敢回頭望,總覺得有一個猙獰的怪物,正躲在屋子裏什麼地方,時刻有可能跳起來攻擊她。每逢這樣的時候,她就平躺在床上,用被子捂著頭,盼望室友早點回來。現在雖然不是夜晚,但有個雀兒喜在她身後,也使她驚恐萬分,切菜的手都抽起筋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背對著客廳問:“你能吃辣嗎?”

沒人回答。她更害怕了,感覺雀兒喜已經扯下了雀兒的麵具,露出猙獰恐怖的真麵目,偷偷摸到了她背後。但她無力反抗,連回頭都不敢,隻能引頸就戮,坐以待斃。

萬分危急之中,她想起了禺傑,急忙摸出手機,給禺傑發了個短信:“有急事相求,請速來我處!!!”信一發出,她立即把手機塞進口袋裏,怕背後那個人伸長脖子看見了。然後她聽到“嘀”一聲,有短信進來。她摸出手機,看見是禺傑發來的,就一個字:“Coming。”她鎮定多了,再一次感到有個男生關心照顧,真好!

其實上次修車事件後,她和禺傑的關係並沒發生什麼實質性的變化,還像從前那樣,平時大家都是自己忙自己的,到了周末,他們才會見上一麵,他開車帶幾個人出去買菜,她做飯幾個人吃,都是集體活動,他們兩個人並沒單獨活動過。今天他這麼爽快地答應過來,使她重溫了修車那次的甜蜜,看來他對她的關心,一脈相承,並未終止。她甚至有點感謝雀兒喜了,就像她媽感謝那條毒蛇一樣。

禺傑很快就到了,速度之快,簡直像是騰雲駕霧一般,到了她門口,連門都沒敲,就猛地推開門,闖了進來,氣喘籲籲地問:“出什麼事了?”

她指指沙發的方向,禺傑莫名其妙:“你有客人?”

“呃——是這樣的——呃——這就是我對你說過的——喜妹,我資阿姨的女兒,她——她找我們Z大中國學生會的會長一有事,她說你一你認識會長一會長是你們係的……”

他有點不快地說:“就這?你不是說有急事嗎?我還以為有誰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馬上就要失身了呢!害得我課都沒上完就跑來了。”

“對——對不起……”

雀兒喜已經走上前來,向禺傑伸出手,自我介紹說:“我叫Chelsea,你要叫我喜妹也可以。”

禺傑沒握雀兒喜伸過來的手,隻禮貌地說了聲:“你好!”

雀兒喜笑著說:“你可別怪真真,要怪就怪我,肯定是我把她嚇壞了,才向你求救的。”

韋真急忙聲明:“沒有,沒有,你怎麼會把我嚇壞呢?”

“嗬嗬,膽子小的人都很怕我的。以前我們有個鄰居,家裏有個小男孩,特怕我,看見我就哭。他媽管不住他的時候,都是用我的大名來嚇唬他:再不去睡覺,我叫隔壁喜姐姐來治你!”

禺傑開玩笑說:“是不是你背著人家的爹媽整人家了?”

“哪有啊?估計他就是怕我這張臉!”

“不會吧?臉有什麼好怕的?”

“是真的,一點不騙你。”雀兒喜說,“要不你先回去上課?我反正一時半會兒不會走,等你上完課我們再慢慢聊。”

禺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說:“不用了,我現在跑回去也沒用,等我跑到,課也該上完了。”

“抱歉抱歉,耽誤你上課了。”

“沒事。”

她見禺傑沒再為短信的事生氣,暗暗舒了口氣,對兩位客人說:“你們去客廳慢慢聊,我做幾個菜一起吃飯。”

那兩人走到客廳裏,一個坐在沙發上,另一個坐在她床上,麵對麵地交談起來。雀兒喜說:“聽真真說,她上次從我家回來的路上,車拋錨了,是你趕過去救了她們,她感激得不得了!”

她聽得莫名其妙,她根本沒對雀兒喜說過修車的事,連對資阿姨都沒說過,雀兒喜打哪兒知道的?難道是她媽對資阿姨說了,資阿姨又告訴雀兒喜的?但願老媽沒對資阿姨說什麼禺傑在追她之類的話。但以老媽的性格,這麼大一坨證明老媽“三年早知道”的證據,老媽會忍著不拿出來對人炫耀?尤其是如果老媽認為紮克看了女兒的照片,卻沒同意跟女兒搞對象的話,更是要在資阿姨麵前炫耀一番,好讓資阿姨知道:我女兒也不是沒人要的!

她剛想聲明一下,就聽禺傑笑嘻嘻地問:“她有沒有對你說想要報答我?”

“說了說了,那還能不說?”

“說沒說怎麼報答?”

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來了,生怕雀兒喜信口開河亂編一通,說她無以回報,願意以身相許之類,那她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還好雀兒喜的腦洞還沒開到那麼大,隻狡黠地說:“嗬嗬,她想怎麼回報,肯定不會告訴我。怕我這個高音喇叭廣播得全世界都知道。”

禺傑謙虛說:“那天我也是沒辦法,她找到我頭上來了,我還能怎麼樣?隻好開車過去幫忙。”

“其實她那時離我家更近,找我的話會更快,但她更相信你啊,一定要舍近求遠去找你,有什麼辦法?”雀兒喜調侃道。

“你會修車?”禺傑笑問道。

“換個電池什麼的,還是會的。”

“不錯啊,女中豪傑。”

“豪什麼傑啊!都是生活逼出來的。”

“生活是誰?幹嗎要逼你?”

“嗬嗬,‘生活’就是那個趨炎附勢的小人!”

“哇,大哲學家啊!這話說得——都可以當作格言抄在筆記本上了!”

“主要是這些年走南闖北,經常在路上奔波,又是單打獨鬥,沒男朋友幫忙,自己不會捯飭這些小玩意不行。”

“你是開truck(貨車)的?”

“你看我像是開truck的嗎?”

“那你到底是幹哪行的?”

雀兒喜笑嘻嘻地說:“真真她們沒告訴你?”

韋真急忙轉過身去,對著禺傑狠眨眼睛,但他沒看她這邊,隻聚精會神地望著對麵沙發上的雀兒喜。她隻好假咳了兩聲。還是沒用,禺傑一點也不解風情,對雀兒喜說:“告訴了,但我不相信。”

“不相信什麼?”

“不相信你是——幹那行的。”

“幹哪行的?”

“Street girl(街頭女郎)?Call girl(應召女郎)?”

“嗬嗬嗬嗬,你別這麼文藝範兒了!直接說吧,她們是不是對你說我是——做雞的?你看我這個樣子能做雞嗎?”

“做雞有什麼能不能的?隻要——願意做。”

“做雞對長相的要求可高呢!一般人望塵莫及。”

禺傑笑了一會兒,問:“那你是做什麼的?你告訴我了,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

“我是edian(喜劇演員,笑星)!”

她差點把手切了,連刀都忘了放下,轉過身,用拿刀的手指著雀兒喜說:“你是edian?那你怎麼說你是——幹那行的?”

“嗬嗬嗬嗬,我說的‘那行’就是edian嘛。”

三個人笑作一團。

雀兒喜說:“我已經把這一段編成小品了,到時候說給你們聽。”

禺傑問:“那你這次是來我們這裏——演出的?”

“確切地說,是來尋找演出機會的。聽說你跟你們中國學生會的會長是係友,想通過你跟會長接觸一下,看他能不能以學生會的名義邀請我到你們學校表演。學生會一般都能免費租用學校的場館——”

“我可以幫你問問。你是用中文表演的?”

“中文英文都行。”

“那你可以中文英文都演,場次就能double(翻倍)了。”

“那最好了。”

“要賣票的吧?”

“當然要賣票,不然我上哪兒找飯吃?”

“要賣票可能就困難點,如果是free(免費)的話,我保證會有很多人去看。”

“票價可以定低點。”

“現在什麼都能在網上看到,願意出錢看真人表演的——恐怕不多。”

雀兒喜有點蒼涼地笑笑,說:“這是藝術的悲哀。”

韋真提議說:“你也可以把錄像放到網上去啊。”

“有放啊,YouTube裏,搜我的名字,就能看到很多。”雀兒喜答。

禺傑說:“但放那裏沒錢賺。”

“就是啊,隻是為了打響名氣,但迄今為止,名氣也沒打響。”雀兒喜有點沮喪。

晚上,兩人一個躺在床上,一個躺在沙發上,隔著個飯桌聊天。

韋真問:“你怎麼想到做edian的呢?”

“受了刺激。”雀兒喜答。

韋真不相信:“受了刺激就想做edian?那是受了什麼刺激?”

“小時候因為長得醜,同學和老師都不待見我,給我起各種諢名,拿我的長相嘲笑我,所以我不願意去上學,經常逃課,老師告訴家長,家長不問青紅皂白就揍我,越揍就越反叛,越不想上學——”

韋真簡直想象不出資阿姨或者邵伯伯揍孩子的樣子,一個那麼美麗高雅,另一個那麼書呆子,怎麼看都不像是揍孩子的人。

雀兒喜接著說:“那時我總在心裏咒罵所有人,用各種惡毒語言罵他們,編各種故事咒他們,把他們的缺陷放大了嘲笑他們。後來——我就成了一個ediano”。

她心說難怪中國說相聲演小品的那些人都長得有點怪呢,可能也是小時候受了刺激,在心裏咒罵全世界,罵著罵著,就罵成了相聲演員或者小品演員。

她說:“我還以為edian都是從小就愛笑,長大才去做這一行的呢。”

“Comedian其實並不是愛笑的人,他們都是怒氣衝天的人,所以他們的眼睛從來都不是盯著光明的一麵,而是盯著——黑暗醜陋的一麵。”

她仔細想了想,也是哈,中國的相聲和小品不也都是針砭生活中的醜陋現象的嗎?

韋真不知道美國的edian相當於中國的什麼,隻知道是跟edy(喜劇)相關的,但如果把edian理解成“喜劇家”,又有點用力過度,因為稱得上“家”的人,都是有一定建樹和名氣的,肯定不是雀兒喜這樣的無名之輩。

她好奇地問:“你們美國的edian是不是相當於我們中國的——相聲演員或者小品演員?”

雀兒喜想了想,說:“嗯,差不多,不過我這個是一個人演沒搭檔的,英語裏叫stand-up。”

韋真問:“那你——有沒有——單位?”

“單位?沒有,我是個體戶。”

“那你就——到處走穴?”

“可不就是到處走穴嗎?”雀兒喜有點鬱悶地說,“幹我這一行的,想幹出點名堂來,挺不容易的。我已經幹了好些年了,我的理想是能在電視上有一檔自己的show(秀,表演,節目),像Ellen DeGeneres(艾倫·德傑尼勒斯)和Jimmy Kimmel(吉米·金梅爾)那樣的。”

這兩個人的名字她都知道,因為她到美國後,從電視上看過這兩個人主持的節目,主要是為了提高自己的英語聽力和口語。

她關心地問:“那要怎樣才能在電視上有自己的秀呢?”

“三分之一靠天分,三分之一靠努力,還有三分之一就看運氣了。”

“好像什麼專業都是這樣的吧?”

“有些專業不是那麼需要天分,比如Social work。”

這話聽著不是那麼舒服,但她也找不出反駁的話來,隻問:“我記得你說過你就是學Social work的。”

“Social work是我的major(大學裏念的專業),但不是我的career(事業)。我對學什麼專業都不感興趣,但家長一定要我讀大學,說讀完大學就隨我幹什麼,所以我就隨便選個easy degree(容易拿到的學位)應付他們。”

“家長為什麼不讓你做edian?”

“他們說一個女孩子,幹嗎要在台上去油嘴滑舌耍嘴皮子?他們大概以為我想做edian,是因為我年紀太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等我讀完大學,就會改變主意,不過事與願違,後來我反而更加堅定要做edian了。”

“你把大學讀完了嗎?”

“沒有,混不下去了,成績一塌糊塗,把家長氣得要死,懶得管我了。後來我就到處流浪,這裏演一場,那裏演一場,饑一頓,飽一頓,風餐露宿,過得連乞丐都不如。”

“我覺得你可以去中國試試,國內的人最喜歡相聲小品了,春晚的時候,大家等在電視機前,就是為了看相聲和小品,唱歌跳舞的一出來,大家就借機會去上洗手間。”

“我去中國試過了,比在美國還糟糕,因為我沒人推薦,也沒錢打點,色相不夠靚,所以沒法打開局麵,連演出場所都沒地方去租。我寫的那些段子,有的不是那麼符合國內人的口味,他們找不到笑點。還有一些,倒是符合觀眾的口味,但又不符合上麵的口味,還是不行。”

她提議說:“那你可不可以先找個正式工作,邊幹邊演出呢?”

“那樣是搞不好的。幹我們這行的,必須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才能創作出好段子來。如果一心二用,那就不光寫不出好段子,也幹不好工作。其實不管幹什麼,都需要全身心地投入,不然就不可能取得突出的成就。但這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徹底擺脫世俗的桎梏,不食人間煙火呢?特別像我這樣銀行裏沒存款的人,首先要能養活自己才行,有時就不得不抽出很多時間來謀生,結果就影響了career,而career搞不上去,又影響謀生。唉,惡性循環啊!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突破。”

韋真挺同情雀兒喜,畢竟這種有自己的理想,而理想又這麼清高,至少不是為了發財致富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她認識的人中,很少有人不以金錢為目標的,聚在一起,說的都是誰誰誰賺了多少錢,好像賺不賺錢是衡量一個人成敗的唯一標準似的。

接下來的幾天,她可忙壞了,先是通過禺傑找到中國學生會的會長,以三七開的比例敲定了租場子的事,然後又幫雀兒喜設計、打印、張貼演出海報,還設計打印了門票,並利用課餘時間到學生活動中心去擺攤賣票。可惜行情很糟糕,賣了幾天都沒賣出多少張票。她怕到時候觀眾太少,給雀兒喜的打擊太大,便自己掏錢購買了幾十張門票,英文場和中文場的都有,然後到自己係裏同學中去派送,又請禺傑也幫忙派送,還像高速公路收費站一樣,站在路口,碰見了中國麵孔就上去搭訕,也不管認識不認識,就送票給人家。

禺傑說得不錯,如果不要錢的話,還是有人來看表演的,所以她的送票舉措非常成功,一下就派出去了幾十張。演出那兩個晚上,她都是早早到場,布置場地,準備茶水,充當檢票員,順便又派出去一些票。演出的時候,她坐在台下,把斯文安靜的自我扔到爪哇國去,抓住每一個笑點,帶頭大笑鼓掌,活躍氣氛。演出結束後,她把賣票所得的收入按事前講好的三七開分給了中國學生會和雀兒喜。

雀兒喜一定要把自己的所得分一半給她:“我知道你為我做了什麼,這些錢肯定不夠補償你付出的一切,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別別別!我早就說了,我這是在warming up(熱身),鍛煉我的組織能力、營銷能力,還有英語交流能力呢,這對我今後的學習和工作都有幫助。”

兩個人像打架一樣推來推去,最後還是她推贏了,雀兒喜緊緊地把錢握在手裏,說:“等我有了自己的show,我一定邀請你做我的嘉賓!”

“嗬嗬,不敢當,不敢當,我最怕在公眾場合上台露麵了。”

“那這兩天你是為了我豁出去了。”

“反正那裏認識我的人不多。”

雀兒喜臨走的前一晚,兩人又躺在一起隔著飯桌說話。韋真提出了一直以來的一個疑惑,因為在她的印象中美國人似乎並不會嘲笑別人的外貌,而說到這個問題,她才知道原來雀兒喜是在中國長大的,高中時才來到美國。

韋真恍然大悟:“那資阿姨是你的——後媽?你親爸媽——離婚了?”

“離婚了。他們是為了我才離婚的。”

“為了你?我隻聽說過為了孩子不離婚的,還沒聽說過為了孩子離婚的呢。”

“是啊,我家是個特例。那時我爸在一個研究所做post-doc(博士後),單位不給辦綠卡,他自己找律師辦的,但排期很長,可能要等五六年,而我眼看就要二十一歲,快age out(超齡)了。我爸媽急得要命,其實他們在美國混得也不咋地,回國不會比待在這裏差。但他們不想讓我又回到國內那個一切認臉的環境裏去,就商量著找個美國公民結婚,我爸就跟Zoe結了婚,我媽離婚後沒身份了,隻能回國去。”

“資阿姨那時也——離婚了?”

“她沒離婚,但她husband(丈夫)得癌症過世了。”

“她的husband是個什麼人?”

“是個搞IT(信息技術)的。”

“也是華人嗎?”

“不是,是個白人。”

“那你爸媽——我是說你的親爸親媽——還會複婚嗎?”

雀兒喜沉默了一會兒,說:“應該不會複婚了。事情總是在變化的。”

“那你——怎麼看?”

“我?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我怎麼看都沒用。其實我挺喜歡Zoe,她人漂亮,心腸又好,本來像這樣辦兩個人的身份,一般都要六七萬美元的,她隻要了五萬。而我爸連五萬美元都拿不出來,隻湊到三萬。她聽說我爸是為了我才急著找美國公民結婚的,什麼都沒說,連欠條都沒要我爸寫一個,就跟我爸辦理了結婚手續,而且用最快的速度為我們申請了綠卡。”

“那你自己的親媽——她現在怎麼樣?再婚了嗎?”

“沒有。”

雀兒喜走了之後,韋真才有機會跟媽媽細聊。

媽媽自然又是一副“三年早知道”的腔調,說自己早就說過資阿姨嫁了個外國人。不過,說到邵伯伯的事情,媽媽還是覺得資阿姨跟雀兒喜在某些程度上是感同身受的,所以資阿姨才會如此慷慨地幫助他們。不過,說到雀兒喜的“不務正業”媽媽還是感歎不已,而媽媽的“正業”便是結婚生子,但是雀兒喜怕自己的孩子跟她一樣受到別人的嘲笑和歧視,所以根本就沒想結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