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長得很難看?”
“也不是很難看,隻能說比較——獨特,在美國真不算什麼,在國內可能會遭人毒舌。”
“那她這樣想也算明智。唉,這個外貌啊,才真是‘文革’說的那個‘血統論’,爹媽生得好,孩子就跟著沾光;爹媽生得醜,孩子就跟著倒黴。”
她裝作不經意地問:“不知道資阿姨那個兒子長什麼樣?”
“別管他長什麼樣了,還是抓緊禺傑吧!禺傑長得不錯,人又好,離得也近——現在的人心都浮躁得很,誘惑也多,兩個人離得遠了,就容易出差錯。”
“難怪你總不讓爸爸到外地去做生意呢。”
“我才不是擔心你爸會跑呢!他一沒錢,二沒勢,臉上還燙出幾個大疤,能往哪兒跑啊?”媽媽堅決地扯回話頭,“那個禺傑,也算救過你兩次了,應該算通過你的考驗了吧?”
“嗬嗬,還是我媽的臉皮厚!說得好像是我在考驗他似的!我不是對你說了嗎,他隻把我當一般朋友看待的,該幫忙的時候會出手幫忙,但幫過了他就忙他自己的去了。咱們快別把人家的一點好心都當成是在追求了,說出去多難聽!”
“他沒單獨約過你?”
“約什麼呀!從來都沒有過,他忙得很,就是星期天帶我們幾個出去買菜,然後我做飯他們吃。他連我做飯的那點時間都要跑回去學習的,要等我飯做得差不多了,他才開車過來吃飯。”
媽媽找到了症結所在:“主要是有那幾個人在場,他放不開。你可以想想辦法,讓那幾個人別來你這兒吃飯了。”
“算了吧,我不想耍這種手腕。還是那句話,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勉強也沒用。”
這句話幾乎成了她的撒手鐧,隻要把這句話拋出來,媽媽就沒話可說了。
奇怪的是,那幾個吃貨就像聽到了她們母女倆的對話一樣,下一次聚會的時候,兩個女客都告了假。室友是因為要在醫院替班,師妹則是因為有team work(團隊活動),提前一天打電話來告假:“我明天要去同學家team work,就不過來吃飯了,你把我那份留出來,擱你冰箱裏,別讓那幾隻全都吃掉。”
韋真有點失落:“你們都不來呀?那還有什麼意思?”
“還有誰不能來?”師妹好奇道。
“我室友這個星期也不能參加我們的腐敗大會。他們藥房有人請假,讓她星期天替班。”
“那我們改在星期六聚餐吧,這樣就都到齊了。”
“但是她星期六要上班呀。”
“星期六星期天都上班?那她星期六晚上跑回來,星期天又跑過去?”
“她星期六晚上不回來,就在那邊住。”
“那邊不是沒地方住嗎?”
“現在好像有了,護士值班室之類的臨時住處吧,反正就是睡個覺。”
師妹很有把握地說:“肯定不是護士值班室!如果是的話,她不早就去那裏住了?值班室又不是今天才有的東西,肯定早就有了,沒準兒是去紮克家住。”
“不會吧,V市離X市比離我們這裏還遠,她跑紮克家去住還不如回自己家住。”
“什麼X市啊!我說的是紮克在V市的家!他在V市工作,難道連個住處都沒有?”
她恍然大悟:“哦——但是我室友還沒碰見過紮克呢,怎麼會去他那裏住?”
“你怎麼知道她沒碰見過他?她碰見了紮克會通知你?你這個人的自我感覺也太好了!你以為你跟她share(分租)一個apartment(公寓房),做幾頓飯給她吃,就成了她的知心朋友,她就什麼都告訴你了?她一個大齡剩女,又想留在美國,還不抓住這個機會?別說你外貌還比她強,就算你比她醜,她都會防著你!怎麼會把紮克的事告訴你呢?”
她有點受傷:“我又不跟她搶誰,幹嗎防著我呀?”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嘛,更何況你們家還跟紮克家是世交,怎麼也算個近水樓台,不防你防誰?”
“真的是用不著。這種事,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防遍天下所有人都沒用。”
但她這個撒手鐧對師妹不起作用,反而招來更嚴厲的嗬斥:“幸好你不是搞我們這行的,不然的話,以你這個態度,肯定連市場都擠不進去!市場競爭你聽說過沒有?市場是有限的,想進入市場的大有人在,如果你抱著聽天由命的想法,不去競爭,不推銷自己,不搞垮其他競爭者,你就不可能占有市場,就隻能看著人家發財。”
她心說:幸好我媽不是學MBA的,不然的話,拿出市場競爭理論來教育我,我的撒手鐧就泡湯了。撇下市場不談,轉而問:“那禺傑他們這個周末還來不來吃飯?”
“他們怎麼會不來呢?我又不是跟他們team work。”
“但是他們要開車送你去同學家啊。”
“我幹嗎要他們送?”
“你同學來接你?”
“也不用接。”
“那你——買車了?”
師妹得意地笑起來:“哈哈,總算猜出來了!”
“新車?”
“當然是新車,誰買舊車啊?你就別跟我提那兩隻了,也就他們那種小氣鬼才會買舊車。”
韋真太羨慕師妹了!聰明漂亮又有錢,這要不是白富美,啥是?看來《灰姑娘》之類的故事都是騙人的,說得好像有錢的就一定醜,沒錢的就一定美似的。現實生活中,又有錢又美麗的不要太多!現在整容技術這麼發達,隻要有錢,什麼樣的美貌整不出來?
師妹問:“那個醜八怪走了?”
“哪個醜八怪?”
“就是那個Chelsea啊,她這段時間不是住在你那裏嗎?”
“哦,你說她?走了,她上個周末演出完,這個星期一就走了。”
“她這次賺了不少吧?我聽說學生會都分到了好幾百塊呢!而學生會得的還隻是小頭,她得的是大頭,那不是更多?”
“嗯——有一千多塊錢吧。”
“兩個晚上就撈一千多?這比做‘那行’更賺錢!難怪她要做這個!她應該跟你分成,你幫了她那麼多忙。”
“呃——她是說要分一部分給我,我沒好意思要。”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師妹很有點恨鐵不成鋼,“你還是中國農業社會那種老腦筋,什麼都講意思,No不好意思說,錢不好意思收,完全沒有一點經濟頭腦,也沒有市場概念。你給她設計海報張貼海報什麼的,就是跟她的一種合作,你們就是partner(合作夥伴)的關係,該你拿的那份,你就應該拿,不然就是不遵守市場運作規律。她住在你家這麼久,總應該收點住宿費吧?”
“哪裏算什麼住宿啊,就是在沙發上睡個覺而已,我要把床讓給她,她死活不肯——”
“也許你不在乎這幾個錢,但你的apartment(公寓)又不是你一個人租的,還有你室友的份,你不收Chelsea的住宿費,你室友怎麼想?”
“她——挺好的呀,沒提收住宿費的事。”
師妹有點不高興了:“我提醒你這些,又不能從中得到一分錢,都是為了你好,你怎麼反倒覺得你和你室友才是大好人,而我卻成了——人品不好呢?實際上,是你們在瞎搞,而我才是遵循市場運作規律——”
韋真急忙聲明:“我沒說你人品不好,我的意思是——我不懂這些,事前又沒向你請教,這次的事已經過去了,就算了吧,但以後是應該——遵循市場運作規律。”
這一通馬屁,拍得師妹都無法再挑剔了。星期天上午,禺傑照舊開車來帶她去買菜,副駕駛座位上照舊坐著朱小亮。買完菜後,那兩隻照舊開車回家做學問,隻剩她一人忙著做飯做菜。她把電視開著,邊練聽力邊做出了五個人的飯菜,一起鍋就裝了兩盒,放進冰箱,留給師妹和室友。桌上隻擺了三副碗筷。但到了吃飯的時候,隻有禺傑一個人出席。
韋真除了車子拋錨那次,還從來沒看見禺傑形單影隻過,每次都有朱小亮像影子一樣貼在身邊,遇到今天這個陣勢,她很不習慣,就像禺傑突然缺了胳膊少了腿一樣,不禁問道:“小亮今天不來?”
“不來。師妹不來,他來幹什麼?你以為他是為你來的?”
她臉上有點掛不住,反唇相譏:“他當然不是為我來的,但他不是跟你形影不離的嗎?”
“嘿嘿,你的意思是說我跟他是好基友?”
這話題太讓人尷尬了,她沒好意思往下接。
平時聚會,都是五個吃貨全部到場,熱熱鬧鬧,不管是七嘴八舌閑聊,還是聚精會神吃飯,都沒人覺得不自在。但今天隻剩下兩個人,又是一男一女,而且是很少單獨相處的一男一女,氣氛就相當尷尬了。有關彼此的話題,都成了禁閉詞,兩人都不敢使用。但如果完全不說話,氣氛又更加尷尬,所以隻好沒話找話,張家長李家短地瞎扯。
韋真明知故問:“師妹買車了?”
“嗯,買了,已經迫不及待地向你BSO(bloody show off,炫耀)了吧?”
“沒有,是我猜出來的。”
“你猜出來的?”
“是啊,她說要去同學家team work,但又說不需要你送,也不需要同學來接,那還能是什麼呢?所以我就猜出她買車了。”
他嗬嗬笑起來:“哇,這可是高端BSO啊!”
“人家BSO也是應該的嘛,新車呢!”
他有點鄙夷地說:“幸好隻是一輛‘靠騾拉’(Corolla,豐田花冠),不然的話,更要到處顯擺了。”
“靠騾拉也要一兩萬吧?”
“一萬多。”
“一萬多也不簡單啊!新生,剛來不到半年,就能買新車,有幾個能做到?我室友RA(助研)工資算高的了,也存了一年才有錢買車,還是買的舊車。”
“那倒也是。不過你知不知道她的錢是怎麼來的?”
她一聽這話,馬上想歪了,但凡問到錢的來路的,答案就肯定不是什麼正路,因為是正路就不用問了。而對女生來說,歪路也就那麼一條,世界上最古老的行當,地球人都知道。她想起師妹當初跟雀兒喜談“拉客”的事時,那麼老練,還知道提成的事,說明的確是這方麵的權威。但師妹肯定沒有被人包養,因為師妹跟人合住,天天要歸窩的,如果被人包養了,就不用歸窩,室友肯定猜出來,傳得滿城風雨了。她想來想去想不明白,隻好厚著臉皮問:“你說她的錢是怎麼來的?”
“問她爸媽要的!”
這簡直像發令員碰上了顆臭彈一樣,觀眾張起耳朵等那聲脆響,等了半天,嘴巴都張開了,耳朵也捂好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結果卻等來一發啞炮!她嗔道:“她問她爸媽要的錢,你幹嗎說得這麼神乎其神?”
“嗬嗬嗬嗬,你想歪了吧?”
她不承認。
禺傑笑了一會兒,說:“我說個笑話給你聽哈,有個男生,想看看他的女朋友到底是真清純還是假清純,就問她:你知道蒼井空嗎?女友說不知道;又問:你知道武藤蘭嗎?女友說不知道;那你知道小澤瑪利亞嗎?還是答不知道;男生問,那你知道趙薇嗎?女友大吃一驚:什麼,她也幹這個?”
幸好韋真在國內時,下了班沒事幹,總是掛在網上,每個論壇瞎逛,也算是博覽群卦了,不然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但她笑了幾聲,就起了疑惑:他在這時講這個笑話是幾個意思?肯定是在暗諷我假裝清純!
他問:“你知道師妹是怎麼問她爸媽要錢的嗎?”
她咕嚕說:“問爸媽還能怎麼要?直接要唄,就說我想買車,請你們彙點錢來。”
“問題是她爸媽拿不出這筆錢啊!”
她有點不相信:“不會吧?我覺得她家很有錢。”
“她對你說她家很有錢?”
“呃——她沒有這樣說過,但是——反正就是這種感覺。”
“是這種感覺就對了,她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但也就你這樣的人才會信以為真,以為她家真有錢。”
她不明白他說的“你這樣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但肯定是個貶義詞,很可能就是“腦子進水的人”。
他接著說:“她是自費出來讀書的,花錢又大手大腳,她爸媽能支付她的學費生活費就不錯了,哪裏有錢給她買新車?”
“那她買車的錢是怎麼要來的?”
“逼著她爸媽去借唄,說再不寄錢給她買車,她就要去賣身了!她爸媽知道她什麼都做得出來,隻好去問人借錢。”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她媽跟我媽一個單位的,兩個人還是姐妹淘,我怎麼會知道得不清楚呢?”
“她媽也是醫院的護士?”
“是啊。”
她開玩笑說:“她媽不是你爸那個小三吧?”
這絕對是一句值得剁舌頭的話!她生怕他發脾氣,但他沒有,隻傲嬌地說:“哼,我爸怎麼會看上她媽?我爸找的小三比她媽最少年輕一輪!”
韋真忍不住說:“你好像一點都不恨你爸,還很為他驕傲呢。”
“我幹嗎要恨他?”
“他不是把你和你媽拋棄了嗎?”
禺傑很坦率地說:“小時候還是有點恨的,因為我媽總向我灌輸我爸是陳世美的概念,說他不要我了,說他道德敗壞,喜新厭舊,應該受到唾罵,所以那時挺恨他的,寫作文《我的理想》都是寫‘我的理想就是長大了一槍把我爸幹掉’。但真的長大之後,就不恨他了。男人嘛,生理特質所決定的,哪個男人不喜新厭舊?老婆再漂亮,看久了也就那麼回事了。那些沒有尋花問柳的男人,隻不過是有賊心沒賊膽,或者沒機會罷了,你以為他們真的是忠實於他們的老婆?”
她越聽越不舒服:“那你跟你的那兩個Ex(前任),是不是也是因為你喜新厭舊才分手的?”
他沒問她怎麼知道他有過兩個Ex,隻笑嘻嘻地回答說:“我還沒來得及喜新厭舊,人家就已經把我蹬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說比他承認喜新厭舊還讓韋真覺得他丟份。
禺傑轉換話題,關心地問:“你不是說要補120個小時的volunteer嗎?怎麼還不快找?120小時可不是小數目,要做好久的。就算一個星期做10個小時,也得做三個月,那就是一學期!你讀個master(碩士學位)總共才四學期。”
“我是在找啊,但近處沒有這樣的機會,遠了又沒車。”
“你可以找周末工,到時候我去接送你。”
她被感動了,但推辭說:“那怎麼行!你學習這麼忙,哪有時間送我?”
“哇,你把我說得這麼腦殘?學個MBA還忙得連周末都沒時間?”
“我看你每次買完菜,都急著跑回去學習。”
“那不是因為那兩隻要回去嗎?放心,現在他們不會跟著我們跑了。”
她聽到“我們”二字,有點不好意思,好像兩人之間有了點什麼特殊關係似的。
他解釋說:“我前段時間是比較忙,但都是在忙著找工作。”
“那你現在不用找工作了?”
“找好了。”
她想到他還有半年就畢業了,心裏很有點空落落的,但他從來沒在她麵前提起過找工作的事,更沒征求她的意見,就知道他的未來藍圖裏並沒有她的份,不由得硬氣地說:“我還是等自己買了車之後再說吧。”
“你買車幹嗎?買也是買舊車,還不如現在我先接送你,等我畢業了,就把車賣給你。”
這個方案的前半段還是很溫暖人心的,但後半段又把她溫暖的心搞冷了。如果他說畢業的時候把車送給她,雖然她一定會付他錢,但那個感覺就大不相同了,等於是拿她當女朋友看待。但他卻提出把車賣給她,如果用師妹的理論來分析,他這就是拿她當冤大頭了。他肯定是找到華爾街賺錢的工作了,所以準備把舊車賣掉買新車。但如果他把舊車拿到車行去trade in(抵錢),肯定不如自己賣掉合算,而她跟他這麼熟,又好說話,如果賣給她,他隨便喊個價錢出來,她都不好意思砍價。
她避開賣車的事,打聽道:“你找的工作是哪裏的?是不是華爾街?”
“不是,我打算回國。要不我幹嗎要把車賣給你?我可以把車開到工作的地方去嘛。”
“我以為——你要去華爾街賺大錢,要賣了舊車買新車。”
“華爾街是我想去就能去的?怎麼著也得是top 5(名校前五名)畢業的嘛。”
“那我們Z大的MBA排第幾?”
“兩位數了。”
她安慰說:“不去華爾街,還可以去別的銀行和公司什麼的嘛。”
“有的不給辦綠卡,有的還沒去就先問你要綠卡——你畢業了準備去哪裏?”
“我?還沒想過。”
“你們這個專業,估計在美國也不是那麼好找工作。我們MBA和你們Social work都對語言要求很高,像我們這樣的外國人,找工作完全沒優勢,跟他們那些STEM(Statistics,Technology,Engineering,Mathematics統計,技術,工程,數學)和學生物的沒法比,他們語言好不好都沒事,隻要專業過硬就行。”
她有點犯愁:“學你這個的回國還是很俏的,但學我這個的,恐怕回國都不好找工作。”
“誰說不好找?中國的民政事業現在不要太缺人!特別是像你這種有外國學位的。”
“民政局要外國學位幹嗎?”
“給退休老人發外國錢啊。”
兩個人都笑起來。
他笑完很認真地說:“其實你們女生真的不用愁找工作的事。畢竟你們比我們男生多一條出路啊。”
她知道他在說什麼,但明知故問:“多什麼出路?”
“你們可以找個老外,搞定綠卡,找工作就方便了。如果找到個有錢的老外,連工作都不用找了,就待在家裏做家庭主婦。”
“你也可以找個老外啊!”
“嘁,我們黃種人男生,個頭這麼小,handle(對付)得了那些大洋馬?”
她堅定地說:“我肯定不會為了工作就去找個老外。”
“話是這麼說,等到了找工作的時候,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你看師妹,不是一門心思地找老外嗎?”
“我不管她找不找,反正我是不會的。”
他狡黠地一笑:“我相信你不會為了工作找個老外,但如果老外找上門來了,你也不會把他一腳踢出去,對不對?”
“老外幹嗎要找上門來?我欠他錢啊?”
“嗬嗬,不欠錢,還可以欠情嘛。”
這應該算是韋真和禺傑第一次推心置腹的長談,但她還沒修車那次激動,不僅沒有感到彼此間的距離被拉近,反而覺得拉更遠了,好像他已經畢了業回了國,而且已經喜了新厭了舊出了軌劈了腿似的。
她從來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人,公開讚成喜新厭舊,還站在拋妻棄子的父親一邊,這把獨自養育了他多年的母親放在什麼地方?想想真寒心,她可不想步他母親的後塵!即便她今生不能遇到她爸媽那樣的傳奇式愛情,至少也不能跟一個認為喜新厭舊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男人生活在一起。那不是找抽嗎?如果說剛開始還是準備白頭到老,是後來才感情淡薄的,那麼還可以說自己被騙了。但他還沒開始就公開宣稱自己理解支持讚成男人喜新厭舊,如果她連這樣的人都能愛,那真是太掉份了,好像人盡可夫一樣。
當她想到今後可能每個星期都要跟他推這種心置這種腹的時候,她突然有種懼怕的感覺,寧願一大幫人混在一起,每個人都說些無關痛癢的閑話,也比這樣的推心置腹輕鬆。這好像不是愛情的節奏啊!如果她愛他,不是應該朝思暮想著要跟他在一起嗎?不是應該聽他說話如聽天籟一樣嗎?不是寧願罷工辭職休學也要跟他走天涯嗎?怎麼她一點都沒這些衝動呢?
但她媽媽聽說了這次單獨相會的經過,卻非常激動一廂情願地把禺傑今天的表現歸為是對她表白,並且是有意在試探她是否會不擇手段留在美國。真是醍醐灌頂啊!她和禺傑扯七拉八整整說了一頓飯的工夫,又在心裏琢磨了洗頓碗的工夫,還在腦子裏分析了衝次澡的工夫,結果什麼頭緒都沒理清。而她媽隻聽她顛三倒四斷章取義地說了一下談話經過,就透過現象看到了他在追她這個事情的本質,媽媽這理解能力和總結能力,真不是蓋的!
不過,當她說到禺傑對於他爸爸出軌的態度的時候,她抱怨說:“你沒聽他說的什麼話!聽他那個口氣,今後也是個喜新厭舊的貨色。”
媽媽安慰說:“他那不過是說一個普遍情況而已,並不代表他就會喜新厭舊。他那樣說,倒是在替他爸辯護,因為他爸爸是找了小三的,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一直都瞞著你。現在被你提起來,他當然要為他爸爸辯護一番。就像如果現在有人說你爸爸的不是,你還不是會想盡辦法為你爸爸辯護。”
“我爸爸又沒找小三,誰能說他什麼?”
“沒找小三,人家就沒話說了?人嘴兩張皮,說人不費力。人家可以說你爸要學曆沒學曆,要工作沒工作,要長相沒長相——”
韋真覺得這些跟出軌完全是兩碼事,一個是運氣問題,另一個是人品問題,怎麼可以混為一談呢?但她馬上悟出媽媽不過是舉個例子而已,主要是為了說明禺傑關於喜新厭舊的那番話不是在為自己發聲明,而是在替父親辯護。
她問:“那你作為過來人和旁觀者,你說男人是不是都會喜新厭舊?”
“呃——這個——還是要看人來吧。世界上這麼多男人,也不是每個人都出軌的嘛。”
“但他說那些沒出軌的男人,心裏還是想出軌的,隻不過有賊心沒賊膽而已——”
“隻要沒賊膽就行了,你還想怎麼樣?就算我們女人自己,跟一個人處久了,也會厭倦呢。隻不過女人老得快,選擇範圍比較窄,所以沒太多機會出軌罷了。”
她開玩笑地問:“那你呢?也對爸爸厭倦了?”
媽媽恬不知恥地說:“肯定沒有剛開始那麼——有興趣了。”
“那你也是因為沒機會才沒出軌?”
媽媽傲嬌地說:“機會也不是沒有——”
“就是啊,你也厭舊了,而且有機會出軌,你不也沒出軌嗎?”
“我就是這個意思嘛,隻要他實際上沒出軌就行,你管他心裏是不是喜新厭舊幹嗎?”
她怏怏地說:“我就是覺得這樣的愛情——沒什麼意思,明明知道他心裏已經厭倦我了,或者我自己心裏厭倦他了,但兩人還是要廝守在一起,這有意思嗎?”
“有意思沒意思,大家都是這麼過的。”
“但是人家至少剛開始的時候,還是曾經愛得要死要活過的呀!”
“有幾個愛得要死要活過啊?”
“比如你和爸爸。”
“我們也沒愛得要死要活過,就是這麼平平淡淡過來的。其實我跟你爸興趣愛好一點都不相同,我好動,他好靜;我能歌善舞,他五音不全;他能寫能畫,我一手雞扒字——”
她歡呼起來:“這樣最好了,互補!”
“互補是互補,但玩不到一起啊。剛談戀愛的時候,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因為那時在一起的機會少,能在一起的話,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思去談興趣愛好——”
“那你們忙著幹嗎了?”
“那個時候,還能幹嗎?頂多拉拉手,並肩坐一會兒唄。”媽媽有點害羞地說,“我和你爸是嚴格地等到結婚之後才在一起的。”
“我太羨慕你們那時候的人了!”
“我們那時候的人有什麼好羨慕的?吃沒吃的,穿沒穿的,重重的阻攔,層層的壓力,還是你們現在好。”
“好什麼呀,還不是重重的阻攔,層層的壓力!比如他要畢業了,畢業了就會回國去——”
媽媽安慰說:“那沒什麼嘛,你跟他隻差著一年,他先畢業先回國,你畢業了跟著就回國唄。你爸那時不也是先招工進城嗎?我跟著考回城裏,問題就解決了。”
“但是——你們都是Y市人,回城就回到一起了。我跟他又不是一個地方的人——”
“我聽說他們上海人不願意到別處去,拚死拚活也要回到上海。但你無所謂嘛,Y市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地方,你畢業了可以去他那邊啊。”
“那你們不想我?”
“怎麼會不想呢?但女大不中留,遲早是要嫁出去的。”
她沒想到媽媽這麼舍得她,寧可母女分離,也要把她嫁出去,看來自己真是到了不中留的年齡了。
經過媽媽的一番分析總結鞭策激勵,她的興致又高了起來:看來禺傑還真是在追我!
她又開始盼望周末了。
但周末到了,師妹也到了,開著新車到的,人先不上樓,在下麵打電話把她叫下去,兩人先圍著新車看了一通,師妹從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和審美效益等方麵論證了“有錢偏不買法拉利保時捷而要買靠騾拉”的深層含義,才讓她回到樓上,繼續做飯,自己則一反常態,沒看電視沒玩遊戲,站在廚房跟她說話。
師妹問:“感恩節快到了,你那個資阿姨有沒有請你去她家吃火雞?”
“沒有啊。”
“Chelsea也沒請你?”
“也沒有。”
師妹義憤填膺:“這是美國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她們都沒想到請你去吃火雞?”
“火雞有什麼好吃的?”
“不是好吃不好吃的問題,而是個禮節問題。”
“她們可能——太忙了。”
“再忙也要過感恩節吧?別的節日你不過,還說得過去,但感恩節也不過?說了誰信呢?感恩節可是他們美國人的老祖宗傳下來的!”
她開玩笑說:“那難怪資阿姨不過感恩節呢,因為她的老祖宗是中國人,隻傳了春節下來,沒傳感恩節。”
“中國人就不感恩了?中國人是最懂得感恩的!不是有句俗話嗎?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上次幫了Chelsea那麼多的忙,她不該感謝感謝你?”
“她可能到外地走穴去了吧。”
“那資阿姨呢?她不是也受了你的恩的嗎?”
“她受我什麼恩?”
“你不是從中國給她帶旗袍和禮物來了嗎?”
“那算個什麼呀?要算也隻能算是我對她的感恩,因為她讓她兒子去機場接我。”
“但她兒子沒去啊。”
“她先生去了嘛。”
“但她先生沒接到啊!所以說還是她欠你的。”師妹提議說,“這樣吧,我們自己主動點,感恩節上他們家去拜訪他們。”
她吃了一驚:“我們?那樣——不大好吧?如果他們不在家呢?”
“肯定在家,感恩節就像我們中國的春節一樣,是全家人團聚的日子。”
“既然是人家全家團聚的日子,我們外人怎麼好跑到那裏去?”
“家人團聚,還興請客的嘛。我們的係主任就邀請全係的老師上她家去過感恩節。”
“是嗎?你們係主任這麼客氣?”
“你不相信?等我明天用手機把她貼在係裏的邀請信拍下來給你看。”
“我不是不相信,而是太——佩服她了,邀請全係的老師啊,那得多少人?都請到家裏去,裝得下嗎?”
“肯定裝得下!你以為人家像你那個資阿姨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