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阿姨嗔怪地說:“不是叫你坐車裏等的嗎?”
她急忙招呼說:“邵伯伯,資阿姨,外麵太冷了,我們上去坐吧。”
“不了,不了,我們還想趁天黑前趕回去的。”
“今天就回去?在這兒住一晚吧,明天我考完了,還想請你們教我開車呢。”
“已經說好了,等你考完了,讓喜妹過來教你開車。”
“那——你們也不用現在就走啊,現在還早呢,上去我做點東西給你們吃。”
“不早了,現在天黑得快。”
她還存著一線希望,以為紮克會打開麵包車的車門,從裏麵出來,但她仔細看了一下,連麵包車的影子都沒看見,她往前走了幾步,把樓前的一排車都看了一遍,還是沒看見麵包車。資阿姨已經把車鑰匙從自己的鑰匙環上取了下來,交到她手中,又從包裏拿出幾份文件:“這個是車的registration(汽車登記卡),這個是保險卡,都要放在車裏,有事的時候,警察會問你要的。”
她又激動得暈暈乎乎了,接過文件,連付錢的事都忘了,隻急切地問:“車呢?我沒看到車啊!”
資阿姨指指邵伯伯左邊那輛車:“就是那輛。哦,我昨天打電話時可能忘了說了,我兒子昨天回來,我讓他把那輛mini van再檢修一下,好給你開,他問你多高,我說比我矮一點吧,他就說你開mini van可能有點吃力,還是他來開吧,你就開他的車,比mini van新。”
她更暈乎了:“那——那怎麼好?”
“沒事啊,你是女孩子,開新點的車比較好,免得壞在路上麻煩。”
“那他——”
“他一個男人,開大車沒問題,再說他會修車,壞在路上也不怕。”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架不住邵伯伯一副迫不及待要走的樣子,資阿姨隻好告辭:“那我們回去了,你也快進屋去,外麵冷。你考完了,就給喜妹打電話,讓她過來教你開車,我馬上又要到外州辦班去了,聖誕前才回來,到時請你去我家玩。”
她就一直暈乎到資阿姨兩口子開車離去,才想起沒給人家開支票,看來隻好寄過去了。然後她拿起資阿姨剛給她的車遙控,按了其中一個按鈕,那輛銀灰色汽車的後備廂向上彈開了一點,她知道那就是紮克讓給她開的車了。她走到車尾那裏去關後備廂門,發現那上麵有個斜斜的L字母,像個大大的小於號。
我們韋真同學也不是純粹的車盲,且不說她老爸曾經開過出租車,就算她祖宗三代全都是“無車階級”,她生活在這樣一個“沒車就沒媳婦”的年代,耳朵裏還是灌滿了有關車的信息的。
俗話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路?她覺得這個俗話現在應該倒過來:沒見過豬走路,還沒吃過豬肉?理由是:現在多的是吃過豬肉但沒看過豬走路的人。不管怎麼說,這個斜斜的“L”,並非火星文,也非甲骨文,她還是認識的,知道那代表著Lexus,在中國,有人叫它“淩誌”,有人叫它“雷克薩斯”。
她覺得“淩誌”比“雷克薩斯”好聽多了。“淩誌”,那不就是“淩雲之誌”嗎?馬上讓人想起高飛的鴻鵠,展翅的鯤鵬。而“雷克薩斯”則帶給人很不好的聯想,自從有了“雷人”這一說法,她見到“雷”字就覺得是個貶義詞。而自從中國鬧了那次“SARS(非典)”之後,“薩斯”就成了“瘟疫”的同義詞。如果又“雷”又“薩斯”,那真是不要人活了!把Lexus翻譯成“雷克薩斯”的人,腦子肯定有毛病。要麼就是廠家得罪了翻譯,被翻譯給黑了。
好了,不扯那麼遠了,先解決當務之急,看看這車多少錢。買是肯定買不起的,但如果自己的錢夠租一年半,那就按租車的價格付錢給資阿姨。她飛奔上樓,打開電腦一查,下巴差點掉到了地上。啥?這麼貴?如果租車的話,首付是三千美金,月付是四百二十美金,比她的房租還貴!這還是最便宜的一家。她手裏準備買車的這點錢,交了首付之後,隻夠交五個月的租金。她每個月的助研工資還不到一千,交了房租餘下的錢隻夠吃喝,哪有錢租車?如果能住在車裏,或者房子能開,她的工資就夠了。可惜,車不能住,房子不能開。
她立即給資阿姨打電話:“資阿姨,對不起,我不能開您這個車。”
“怎麼了?”
“這是Lexus!又這麼新,我哪裏買得起?”
“我也沒說賣給你啊。”
“租也租不起啊!”
“我也不是租給你啊!隻是暫時借給你開開。等你畢業了,如果回國的話,就把車還給我;如果留在美國工作,那就等你買了新車之後,再把車還給我。”
“但是——要是我把車開壞了怎麼辦?”
“怎麼會開壞呢?就算壞了也沒事,小問題就打電話給Zac讓他修,大問題就直接送dealer(車行)那裏,這車還在保修期內,修車不用花錢的。”
“但是——這麼貴的車,我要是撞壞了怎麼辦?”
“有保險啊,我買的全保,不管是誰撞誰,都會賠的。”
她知道保險公司的錢也不是好賠的,它今天賠了你,明天就會漲你的保險,而且被撞過的車,就算修好了,也留下了記錄,以後賣車時就會身價暴跌。
她商量說:“要不您——把您家舊點的車借給我開,這個豪華新車還是讓Zac哥哥開?”
資阿姨解釋說:“我是想把舊車給你開啊,但喜妹開的是SUV(Sports Utility Vehicle,運動型多功能車),你邵伯伯開的是truck(卡車),我雖然開的是輛小車,但我馬上要到外州去辦班,那邊又是雨又是雪的,地上又經常撒鹽,那個鹽水很壞車的……”
“我就是覺得——這麼貴的車,我真是消受不起。”
“快別這樣說了,車都是用來開的,有什麼消不消受得起的?你隻要好好開車,別出事,我就心滿意足了。我本來早就想給你輛車開的,就是怕萬一出點事,我後悔一輩子,所以一直不敢開這個口,這次是你媽提到了,我才敢大起膽子說這個話。”
“哎呀,你怎麼這樣說呢?就算出事,也不是您的錯啊!”
“快別‘就算’了,一定記得小心開車,別出事。”
“嗯嗯。”
“你那個保險,我沒你的駕照信息,是找熟人經紀把你的名字加上去的,你拿駕照之後,記得按照保險卡上的號碼給經紀打個電話過去,把你的駕照信息補給她。”
“好的。”她感動得語無倫次,“資阿姨,您——您想得——您真是想得太周到了!等您回國——我媽說等您以後回國的時候,她好好招待您!”
“好啊,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在這邊我照顧你,我回國了就該你媽照顧我了!”
“一定的,一定的。”
給資阿姨打完電話,她馬上寫了個5500美元的支票,準備寄給資阿姨。現在先開著這車,趁寒假把120小時的volunteer做了,下學期盡量找近處的實習,就把車還給資阿姨。
她想起禺傑還在幫她找車呢,趕快打電話通知他:“那個——你幫我在網上找車的事——”
“別急啊,我剛考完,馬上就上網去找。”
“太謝謝你了!我想說的是——那個——你不用找了。”
“你找到車了?”
“不是,是那個——資阿姨已經把車送過來了。”
“送過來了?什麼時候的事?”
“就剛才,所以我特地打電話跟你說一聲,免得浪費你時間幫我找車。”
他責怪說:“我不是告訴你要趕在她把車送來之前就打電話嗎?”
“呃——我昨晚忙著複習。”
“打個電話能要多少時間?”他緩和了口氣說,“算了,送都送來了,再說這些也沒用了。這樣吧,你先看看坐進車裏夠不夠得著刹車和油門,如果夠得著那最好,夠不著的話——我可以跟你換車開。我開你的大車,你開我的小車。等我畢業走的時候,你把她的車還了,開我的車好了。”
“但是我把買車的錢都付給資阿姨了,到時候就沒錢買你的車了。”
“我說了要你付錢嗎?”
她感動得熱淚盈眶。誰說天上不會掉餡餅?瞧瞧!天上不僅能掉餡餅下來,還能連著掉好幾塊,塊塊砸中同一個腦袋!
“你不願意跟我換車開也行。”他突然換了個話題,“你現在在家還是在學校?”
“在家。”
“那這樣吧,我現在直接上你那兒,我們一起上網找車,找到合適的車了,馬上定下時間過去看。”
她急忙說:“不用了,不用了,資阿姨她——我的意思是那個車——是個小車,我夠得著。”
“是個小車?她不是說是mini van嗎?”
“本來是mini van,但是紮克說我個子不夠高,開大車不方便,就把他的車讓我開了。”
“是紮克把車送過來的?”
“不是,是資阿姨和邵伯伯把車送過來的。”
“那我過來幫你看看車,別有什麼問題。”
她知道那車還在保修期內,肯定沒問題,但盛情難卻,隻好回答說:“好的。”
他很快就到了,在樓下打電話給她:“我到了,你下來吧。”
“好的。”她邊打電話邊下樓。
他問:“是那輛Nissan(尼桑,日產)嗎?”
“呃——不是。”
“Mazda(馬自達)?”
“也不是。”
“不會是美國車吧?”
“不是美國車。”
“那是哪輛啊?”
“是——是那輛——淩誌。”
她說完這句,就把電話掛了,好像綁匪聽到人質家屬同意付錢,就果斷掛掉電話一樣,怕拖延一分鍾不掛就會被警方查到自己的電話號碼,逮捕歸案。她來到樓下,看見禺傑正站在她的車邊上,見到她就伸出手:“鑰匙給我。”
她忙不迭地送上去:“在這裏。”
他接過鑰匙,打開車門,坐進車裏,把車發動了,又下車出來,走到車頭那裏,打開前蓋,用一根鐵棍子一樣的玩意兒支起前蓋,這裏摸摸,那裏聽聽。好一會兒,才把前蓋關上,麵無表情地對她說:“光是聽和看,發現不了什麼問題,我們出去兜一圈。”
“好。”
兩人坐進車裏,他像個教車師傅,神情嚴肅地開著車,而腳下則像跟油門有仇似的,一會兒鬆開,一會兒猛踩,可著勁地折磨,搞得她心疼肚疼,生怕他這麼忽快忽慢忽緊忽鬆地,會把油門給得罪了。這一圈兜了半個小時,才回到她樓下。他把車熄了火,說:“車是沒什麼問題的。”
她像高考的學生終於上了線似的,鬆了口氣:“車挺新的,應該沒什麼問題。”
“但我還是那句話:too good to be true(太好了,不可能是真的),你想想看,她跟你非親非故,幹嗎要把這麼好的車借給你開?”
“是因為我媽過去有恩於她?”
“嘁,連你自己都說了,你媽那時也不是為了保護她,而是怕連累自己。”
“但是那隻是她的動機,從實質上講——我媽還是救過她的。我不是說沒揭發她那件事,而是幫她排練,讓她演戲的時候能哭出來了。”
“但你不是說過,她哭出來是因為想到了她爺爺嗎?”
她啞口無言,隻恨自己平時講古講得太生動形象細致入微了,搞得聽眾都記得那麼清楚,到時候就當作矛拿出來刺她的盾。他乘勝追擊:“你可以把這事對別人說說看,我保證隻要是個人,隻要有腦袋,而且腦袋裏裝的不全是水,都不會相信她是在報恩。”
“那你說是為什麼?”
“你不知道?”
她搖搖頭。
他不客氣地說:“你別甲醇(假純)了!這種事你會看不出來?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
她最恨人家說她假純了,更恨人家說她裝嫩,現在他一下犯了她兩個大忌,韋真不由得怒火中燒,沒好氣地說:“我老糊塗了,不知道她是什麼用意,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聳聳肩:“沒事兒,反正現在的人都拜金,隻要有錢,明知道是個坑,也願意往裏跳。”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已經鑽出汽車了,又轉過身,手扶在車門上,躬著身子對她說:“我是什麼意思,你現在可能真的不明白,也可能是裝不明白,不過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到時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
說完,他砰的一聲關上車門,鑽進自己的車,絕塵而去。這事要是放在平時,韋真心裏一定會很難受,因為她最不願意得罪人,最怕別人討厭她恨她,所以她總是能忍就忍,能讓就讓,錢吃點虧,時間吃點虧,人吃點虧,都沒問題,隻要能贏得大家好感就行。萬一好感贏不到,至少也不能得罪人。但今天禺傑有幾句話說得太傷人了,又說她甲醇(假純),又說她裝嫩,還說她拜金,已經率先把她得罪了,所以看到他絕塵而去,她也沒覺得難過,隻氣得發抖。
等她上樓後,想到今後禺傑再也不會理她了,再也不會開車帶她去買菜,再也不會來她這裏吃飯了,她心裏就難受起來。不管怎麼說,禺傑還是掉在她頭上的一塊餡餅,隻是因為她吃了另一塊餡餅,他才那麼生氣。如果她媽知道了,肯定會怪她不會辦事,功虧一簣,把老人家快到手的女婿給搞吹了。但她也想不出怎樣才能挽回這事,資阿姨熱心地借車給她開,又大老遠地把車送來,如果她不接受,豈不是得罪了資阿姨?如果二者必得罪其一,那也隻好按順序得罪了。當然,這個順序是反向的,就像一個餓漢對待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一樣,肯定是先掉下來的先吃,等到第二塊餡餅掉下來的時候,餓漢已經吃飽了,自然是吃不下去。雖然餓漢是很想把第二塊餡餅存起來待會兒再吃的,但如果餡餅不同意,餓漢也沒辦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第二塊餡餅絕塵而去。
她想通了,準備靜下心來複習,但師妹跑來了:“聽說你搞了輛淩誌?”
“是資阿姨借給我開的。”
“哇,她肯定是看上你了,想讓你給她兒子做老婆呢。”
“別瞎說了,人家怎麼會看得上我?”
“有什麼看不上的?她那個醜到cry的兒子,能娶到你這樣的媳婦就不錯了,她還想怎麼樣?”
“他到底是怎麼個醜法?”
“嘿嘿,我的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我描繪不出來。”
“你不用描繪,就打個比方,說他像誰就行了。”
“像誰?嗯——我還真說不上來,因為我倆都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他那麼醜的。走,我教你開車去!”
“現在?你考完了?”
“考完了。”
“但我明天還有一個考試,今晚得複習。”
“你們係的考試還用複習?都是些條條款款死記硬背的東東,又能帶cheat sheet進去,還能更容易點嗎?如果我學你這個專業,我連課都不會去上!”
她見師妹這麼鄙視她的專業,心裏很不高興,決計不跟師妹去開車,等考完了請雀兒喜來教自己。
師妹說:“你要是沒時間,就讓我把淩誌拿去開幾圈吧。”
她一聽就慌了,生怕師妹把她的車拿去亂開搞壞了,馬上說:“我跟你去吧,你教我開車。”
兩人興衝衝地上了車,師妹邊開邊說:“其實這個車跟我那個車都是同一個廠家生產的,連構造都差不多,有些部件還不如我那個車,但小日本鬼點子多,搞出這麼一條線,說是豐田的豪華車,專門用來忽悠紮克那樣的人的。”
“紮克是哪樣的人?”
“老黑唄。”
“小日本忽悠老黑?”
“是啊,你看哪個白人買這種車了?人家要麼就買大車,要麼就買真名牌,奔馳寶馬勞斯萊斯,才不會買淩誌這種車呢,多花幾萬塊,買的還是個豐田車,誰會那麼傻呢?”
兩人來到學校一個比較偏遠的停車場,晚上和周末基本沒什麼人在那裏停車,Z大的華人學車,都是跑這裏來學。師妹先示範性地開了幾圈,然後才讓她坐到駕駛室去。韋真爸開出租車的時候,教過她開車,不過還沒等她拿駕照,她爸就遭了搶,車也被砸壞了,她爸從那起就不肯開車了,她家也就沒再買車,而她也就沒再開過車。她那時學的是手動擋,現在這個車是自動擋,剛開的時候有點生疏,但很快就適應了,除了有時會耍幾個多餘的動作之外,其他都挺好。
她在停車場開了一會兒,就請戰說:“我開到公路上去吧?”
“哇,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敢跟你去。”
“但我隻有learner's permit(學習駕照),你不坐在旁邊,我不能開上路呀!”
師妹想了一會兒,說:“我跟你去可以,但你要答應我,等我需要用這個車的時候,你要借給我開。”
“你自己不是有車嗎?”
“但是有時候——開這個車更有說服力。”
“你不是說這車有些地方還不如你那個車嗎?”
“是有些地方不如我那個車,但美國佬都是二貨嘛,他們哪裏知道呢?”
“你想開去泡白男?”
師妹神氣活現地說:“開玩笑!我還需要去泡白男?都是白男來泡我!”
她知道師妹的德行,隻要是看中了的東西,一定會死纏爛打弄到手,所以不管她現在答應不答應,師妹終究都會跑來借她的車,隻有早點把車還回去才能躲得過。她隻好先答應下來:“好吧。”
她以每小時不超過45英裏的速度開了一會兒,師妹就換下她,開到interstate(州際公路)上去兜風。
師妹越開越快,把她嚇得要命:“慢點!慢點!這裏限速75,你都開到85了!”
“沒事兒,超過限速15邁(英裏)都沒事!”
“不行的!driver's brochure(駕駛章程)上說了,1邁都不能超,超過5邁警察就可以抓你!”
“嗬嗬嗬嗬,你膽子太小了!我說的話你不信,你可以看看前後左右的車,看誰是隻開到75的。”
她沒話可說了,因為身邊的車都在嗖嗖地往前開。
第二天,韋真考完了最後一門課,就請師妹帶她去路考。上次師妹路考的時候,她跟去看過,知道路考的基本程序,就是在附近的路上開幾圈,回到停車場,做個三點調頭,平行停車,連倒車進庫都不考,也不用鑽杆,就搞定了。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小菜一碟。她沒費吹灰之力,就通過了路考,拿到了駕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