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找我來是幹什麼?向我宣布你跟他吹的決定?”
“我是想讓你知道,我其實——我媽她——希望我們——”
“幹脆點,你是不是想做我的女朋友?”
“是。”
他笑起來:“嗬嗬,早說了多省事,還繞這麼大個圈!”
她見他沒拒絕,還很高興,便抓緊時機說:“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你要保證不讓師妹去告紮克才行。”
他一聲不吭地盯著她,她生怕他會借此機會撲過來,逼著她當場就跟他合歡。
但他猛地叫道:“我看你是腦子進水了!”
她嚇了一跳,差點回敬他一句“你才腦子進水了呢”,但她知道不能圖口舌之快,現在是她求人,不是人求她,隻好強壓住火氣,聽憑他教訓。他拉拉雜雜地訓了她一通,無非就是說她給臉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之類。這些,她都受了,忍了,為了救紮克。但他話鋒一轉,譏諷地說:“你以為我在跟紮克搶你?為了得到你,才想著除掉紮克?嘁,別矯情了!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一把年紀,長什麼破樣,整個就是一沒人要的‘齊天大剩’。現在有個流氓性癮症要你,你就以為自己多大一坨糖了!實話告訴你,我是想過追你,但隻想搞了你再甩你,煞煞你的傲氣,我禺傑還從來沒有說追誰追不上的,絕對不能在你一個老剩女麵前馬失前蹄!現在你為了救紮克,就假惺惺地來求我要你,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給你當備胎,等你的紮克安全了,你再把我一腳踢掉?哼,別做夢了,我現在連搞了你再甩你的興趣都沒有了!”
她氣得渾身發抖,手腳冰涼,想大喝一聲“你給我滾出去”,竟然發不出聲來。
禺傑嘲笑說:“嗬嗬,看你那熊樣!就你一個學Social work的,成天跟老弱病殘打交道,自己都搞成弱智了,還想鬥得過我們學MBA的?”
他掏出一個小錄音機,在她麵前揚了揚:“看見沒有,你一叫我,我就知道你葫蘆裏賣什麼藥,我是有備而來的,你求我的那些話,我都給你錄下來了,做個證,證明我禺傑從來沒有追不上的女人。”
她終於罵出一聲:“你個流氓!”
“我流氓?嗬嗬,我算有良心的了,不然繼續陪著你演戲,一直演到你脫光了求我上你,我全都錄下來放到網上去,那才夠你喝一壺!”
她衝上去搶他的錄音機,但他早有準備,迅速收回手去,邊向外走邊說:“又老又醜的傻B,送給我都不要!”
韋真氣瘋了!這真是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她活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被人當麵罵得這麼慘,更沒向人乞求過愛情,現在兩樣占全了,人生完整了。等禺傑把錄音放到網上去,她就成名人了。她現在很能理解人為什麼會殺人了!她現在就很想殺人!再不濟也得扇那個王八蛋幾耳光才解恨!
但她很快就從自己的羞辱和氣憤中跳脫出來,因為她想到了紮克。既然她沒能騙過禺傑,還讓他錄下了她求他放過紮克的那些話,那就對紮克非常不利,因為他可以用那盤錄音來做旁證,證明連她都承認紮克對師妹做過那事。這不是弄巧成拙了嗎?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她倉皇地急了一陣,發現沒別的辦法,隻能孤注一擲,直接找師妹。如果師妹堅持要告紮克,那怎麼辦?恐怕隻有殺人一條路了。不管怎樣,隻要能救紮克就行。
她不敢延誤一分一秒,馬上打電話找師妹,說做了點家鄉菜,請師妹過來品嚐。她生怕禺傑已經把剛才的事告訴了師妹,那就慘了。但貌似禺傑還沒這麼快,也可能正陶醉在剛才的勝利之中,或者正忙著上傳那段錄音呢。
師妹很快就到了,一進門就說:“好久沒吃你做的飯菜,太想念了!都怪阿傑,他自己不願意上你這兒來吃飯,還不讓我們來,每次我說上你這兒來吃飯,他都說‘別去,別去,別讓她情場友場都得意,那她還不把頭昂到天上去了?’”
“哈,昂到天上怕什麼?該我摔跤,又不該他摔跤!”
“就是。嘁,他隻顧著吃醋,害得我好久都沒上你這兒來打牙祭了。”
“他吃誰的醋?”
“當然是吃你的醋嘍,還能吃誰的?”
“他吃我的醋?我有什麼醋值得他吃的?”
“你不懂我這個說法?我的意思不是他吃你的醋,而是他為你吃醋,就是吃紮克的醋,因為他辛辛苦苦追你半年,你卻跟了那個破人,他能不吃醋嗎?”
“他追了我半年?”
“你不知道?那你也真是太遲鈍了!要不要我替你們傳個話?”
“不用不用。其實我也沒瞎到看不出他的意思的地步,隻不過我覺得他這人嘛——別的還好,就是有點——自以為是,愛當頭頭,總想管人。他愛管著我,也就算了,畢竟我們學Social work的沒他學MBA的有領導才能。但他連你也要管著,這就不靠譜了,你憑什麼要聽他管?”
“我才不聽他管呢!我也是學MBA的,比他還有領導才能!我每次做項目,都是跟美國同學一起做。他呢?人家美國同學根本不要他,他隻能跟小亮一組。”
“是嗎?但他說你才是沒美國人要,都是跟中國人一組呢。”
“放屁!我什麼時候跟中國人一組了?”
“他說剛開始還有美國人要你,但後來人家就不要你了,說你是free rider(搭順風車,占便宜)。”
師妹更生氣了,哇哇地罵起禺傑來。她知道自己說的話有挑撥離間的嫌疑,但沒有捏造,因為禺傑的確就是那麼說師妹的,隻不過她平時沒傳話而已,現在一古腦全傳了:“他還說他掌握了你的把柄,所以你不敢不聽他的話,他指東,你不敢往西。”
“是嗎?我看他是腦洞大開了!我有什麼把柄給他掌握?”
“我也是這麼問他,但他不肯告訴我。”
“你別聽他瞎說!我又沒幹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怎麼會有把柄捏在他手裏?”
“反正他這麼說的,他說他一直壓著你,不讓你去告紮克,我說師妹這麼聽你的?他說你有把柄捏在他手裏。”
“哈哈,他騙你的!昨天他還叫我去告紮克呢!他這人,就是又陰險又貪心,暗裏兩邊都坑害,明裏又恨不得兩邊都討好!”
“他昨天還叫你去告紮克了?”
“是啊,他說一定要把紮克告進大牢去。”
韋真緊張極了:“那你怎麼說呢?”
“我?我沒他那麼惡毒,我把紮克告進牢裏去,對我有什麼好處?”
她心裏一喜:“還是你懂道理!”
“我不是早就叫你給資阿姨她們捎信了嗎?你可能以為我在開玩笑。”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告紮克,但要跟他們——庭外和解。”
“對呀,我說的話你都沒當回事?”
“我以為你在開玩笑呢。那你——想要多少錢?”
她心說隻要是錢能搞定的事,就不是大事,她願意想辦法搞一筆錢,在師妹鬧到紮克家去之前,就把這事平息,因為他家經曆過上次的風波,肯定都大受其傷,不能讓他們再經曆一次傷害了。
但師妹說:“其實錢對我來說,也不稀奇,我又不缺錢用。而且就他家那個窮樣,也要不出多少錢來。我估計他們上一次庭外和解把錢都花光了。這才幾年時間,能存下多少?真要他們賠,也頂多賠個一二十萬。”
“美元?”
“當然是美元,難道我還讓他們換成人民幣賠我?”
她聽得心驚肉跳,這師妹的牙齒也太深了吧?被人摸了兩把,就要人家賠償一二十萬美元,嘁,你以為你是皇後娘娘,龍體鳳體,摸一把就值十萬美元?她知道自己家裏就算刮鍋底賣,也刮不出這麼多錢來,但她家的房子有可能賣到這麼多錢,問題是怎麼好意思把爸媽趕到街上去,把房子賣了替紮克賠償師妹呢?
看來隻能賣她自己了。為了紮克,她願意出賣自己,就怕沒人肯出那麼高的價錢,因為她這不是要人包養,一點一點地往外掏錢,而是要人家一次性地拿出一二十萬來,她活了這麼大,還沒遇見一個願意出這麼多錢買她的人。
她硬著頭皮問:“一二十萬你還嫌少?那你想要多少?”
“我已經說了,錢對我來說,不稀奇。”
“那什麼才稀奇呢?”
“身份,綠卡,公民。”
她如夢初醒,怎麼把這事忘記了呢?這不明擺著的嗎?真是談場戀愛笨三年啊!
她主動說:“那你可以先和紮克假結婚,半年之內就能拿綠卡,三年就能拿到美國公民,等拿了公民,就跟他離婚,你的身份問題就解決了。”
師妹說:“哇,你比我還懂啊?你找紮克是不是就打的這個算盤?”
她顧不上發表愛情宣言,而且覺得對師妹這樣的人發愛情宣言也沒用,隻能換來一頓嘲笑,便放過閑篇不提,緊扣正題:“你對紮克說這事了?”
“還沒有,怕你不肯跟他分手。”
韋真悲壯地說:“這個你放心,隻要你保證不去告紮克,我會主動跟他分手。”
“你當真?”
“當然當真。”
“你別指望你這樣主動一把,就會感動我。”
“我不是要感動你,我知道你們MBA隻講商業效益,不講感動的,我隻想讓他避免這個麻煩,畢竟你是我帶到他家去的,我有責任。”
師妹半開玩笑地說:“真的呢,我可以連你一起告。”
她心說給你二兩顏料你就想開染房了?嘁,我怕你告?如果不是為了紮克,我早把你一腳踢出去了!
師妹說:“好,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了。但你不要對他明說,不然他肯定不好意思同意分手。你就找他個茬,跟他吵一架,然後自然而然地分手。”
她擔心地問:“如果我跟他分了手,但他不願意跟你辦假結婚怎麼辦?他們在美國長大的人,在這些方麵都是比較——跩的,他媽當初要跟喜妹的爸爸辦假結婚,他就堅決不同意的。”
“最後不還是同意了嗎?”
“那是為了救喜妹。”
“他為了救別人都能同意假結婚,現在他是為了救他自己,能不同意?”
她不相信紮克會那麼自私,但她不想跟師妹辯論這些,便交代說:“嗯,好吧。但你要保證,我跟他分手的話,你不會去告他。”
“我都準備跟他結婚了,還告他幹嗎?就算告了也沒人信啊!”
她想想也是,這下好了,一勞永逸,即便三年之後師妹想告,也沒人相信,如果他曾經猥褻你,你幹嗎跟他結婚呢?分明是人家跟你離婚,你在搞報複!她終於放了心。
但想到要跟紮克分手,她又覺得非常非常不舍,隻好咬緊牙關,安慰自己說:這是為了救他才不得已采取的措施,他們隻不過是假結婚,他心裏還是愛我的,而且三年之後就會跟師妹離婚,回到我身邊。
就怕這樣不明不白地跟他分手,他不知道個中緣由,以為她是在嫌棄他,或者不再愛他了,那就慘了,說不定他會真的跟師妹好起來,畢竟師妹對他還是有生理上的吸引力的,不然他也不會去對師妹“上下其手”,他可能隻是心理上無法接受師妹,因為他的理智告訴他,師妹跟他不是一路人。但如果師妹跟他假結婚之後,真心愛上了他,又受了他的感化,改邪歸正,變成了一個好女孩,那他就會從生理上心理上都愛上師妹了。怎麼辦?
她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救紮克要緊。分了手,能救他,還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跟他破鏡重圓;如果不分手,固然沒了他跟師妹愛上的危險,但也沒了逃脫官司的可能。他去坐牢,出來一輩子不能行醫,就跟她爸一樣,全廢了,就算他能跟她在一起,又有什麼意思?損人的事不能幹,損人又不利己的事,更不能幹。她想明白了,感覺腦子清爽了,心裏輕鬆了,剩下的,就是製訂一個方案,天衣無縫地跟紮克分手。
那個周末,確切地說,是星期六,紮克像往常一樣,很早就來到韋真的住處。也許是因為知道今天是最後一次見麵,她感覺空氣中都彌漫著一種憂傷的氣息,而他顯得比平時更帥更迷人,更讓人不舍。她迫不及待地投入他的懷中,緊緊摟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
摟了一會兒,他輕聲說:“來,還是像上次那樣,你坐回床上去,我把早點端給你。”
“不用。”
“那就去餐桌邊吃?”
“嗯。”
她賴在他懷裏不肯挪窩,他笑了一下,用胸膛頂著她,慢慢往餐桌那裏走。
她想到他起得早,又開了這麼長時間的車,為了趕時間,可能買早點時都沒下車,直接開到窗前買,買好就拿走上路,肯定餓了累了,隻好放開他,跟他一起來到餐桌邊,把早點在桌上擺開。是麥當勞的早餐,一個是Big Breakfast(經典大早餐),有鬆軟的炒雞蛋,噴香的煎雞肉腸,還有一塊金黃色的hash brown(碎土豆煎餅),另一個是Chicken Sausage McMuffin(雞肉香腸鬆餅),還有兩杯咖啡。
這將是她和他最後的早餐,她感到鼻子發酸,心裏發堵,但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掏出手機,拍了幾張,自嘲地說:“嗬嗬,吃貨就是吃貨,先拍再吃。”
他躲在一邊,等她拍完照,放下手機,才在桌邊坐下,指指兩份早餐,問:“你想吃哪份?”
“我兩份都想吃。”
他有點尷尬:“那就——都給你吧,下次我多買點——”
她嗬嗬笑起來:“不是那個意思,我哪能吃這麼多?我就是不想跟你分開吃。”
他也笑起來:“那就——中國式吃法?”
“嗯。”
兩個人比中國式吃法還中國式吃法,是戀人才有的特殊吃法,你吃我一勺,我吃你一勺,過會兒又你喂我一叉,我喂你一叉,再過會兒還坐到一把椅子裏,用嘴喂起來了,吃得香豔無比。吃完早餐,也不用收拾碗筷,把那些紙袋子團巴團巴,扔垃圾桶裏就行了。
休息了一會兒,他問:“今天想去哪裏玩?”
“哪裏都不想去,就待家裏。”
“看電視?”
“也不看電視。”
“那幹什麼呢?”
她摟住他:“就幹這個。”
兩人熱烈擁抱了一會兒,他開始坐立不安,想掙脫:“嗯——我們去你們學校的Botanic Garden(植物園)玩吧。”
“去過了,不想去。”
他提議了好幾個地方,她都不肯去。他又提議了幾個從來沒去過的地方,她還是不肯去。
他黔驢技窮,她噘起嘴問:“為什麼你總要到外麵去?就跟我一起待在這兒不好嗎?”
“好啊,但是,這樣站著——很累。”
“那我們去床上躺著吧。”
“嗯,躺會兒也行,就怕一躺就睡著了。”
“睡著就睡著了唄,反正也沒什麼任務要完成。”
“嗯,也是。”他說著就往沙發那邊走。
她拉住他:“就睡床上吧。”
“你不睡?”
“我也睡。”
他攤開雙手,麵有疑問。
她厚著臉皮說:“我們都睡床上,不行嗎?”
“但那是個twin(單人床),太小了。”
“不小。”她低著頭問,“為什麼你不願意跟我一起呢?”
“我沒有啊!從星期天到星期五,我都在等著星期六這一天,半夜就睡不著了,很早就起來,開車往這裏跑,不就是為了跟你在一起嗎?”
她指指床:“我的意思是——你不願意跟我——在那兒一起。”
他懂了,低頭看著她,有點不自在。
她問:“是不是我——很難看?”
“當然不是!”
“那是因為什麼?”
他很尷尬,摸摸頭,咧了一下嘴,沒說什麼。
“是不是我對你——完全沒有吸引力?”
“當然不是!”
“那為什麼這麼久了,你還沒有——我們還沒有——make love(做愛)呢?是不是你那個SAA不讓你make——”
“不是啊!SAA不排斥正常的——活動。”
“那就是你自己不想跟我make love。”
“Oh,no no no no no!(哎呀,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他摟住她,“It's not what you think!(不是你想的那樣!)”
“Then what is it?(那是因為什麼呢?)”
“It's just that-that I promised not to do it。(隻不過是因為我起過誓不做。)”
“Forever?(永遠不做)?”
“Of course not!Only two years。(當然不是,隻是兩年之內不做愛。)”
“Why two years?(為什麼是兩年?)”
他搔搔頭:“No particular reason,It's just that——two years seemed pretty long for me。(沒什麼特殊的原因,就是當時覺得兩年很長很長。)”
“You promised to whom?(你向誰發誓來著?)”
“To myself。(向我自己。)”
“Why?(為什麼發這個誓?)”
“Because I——I wanted to cure myself。(因為——我想治好自己。)”
“Of what?(治好什麼?)”
“You know what。(你知道是什麼。)
“I don't know。(我不知道。)”
他尷尬地說:“Sexual addiction。”
“So sexual addiction means making love to whom you love?(那‘性癮症’的意思就是跟自己所愛的人做愛?)”
“Of course not。(當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