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瀚海無情(1 / 1)

朋友,或許您到過富饒的八百裏秦川;魚米之鄉的八百裏洞庭;天府之國的八百裏川西壩子;卻不一定了解這“一年一次風”的八百裏壩子。

您寫文章也許使用過“浩如瀚海”這個詞兒,卻不一定知道瀚海在哪裏。它是大海嗎?不,它是蒙古高原上的一個盆地,沙磧廣漠,有兩個浙江省那麼大,卻鮮為人知。

二十年前,有一群來自天府之國的年輕女子,到了這瀚海之“濱”,除了望“洋”興歎,便是望風而逃。當時正在“打倒劉鄧陶”,四川遭了天災人禍,民不聊生,她們隻好離鄉背井--離開那“家有鹽泉之井,戶有桔柚之園”的寶地,外出謀生。現在,達木林老爹和鄰居們誰也不肯提起這段往事,因為綠妞兒便是那些川女留下的棄嬰,而她的生母卻沒有留下姓名。另有一說,綠妞兒是達木林老爹用兩條羊腿和兩鬥燕麥換來給自家小五作童養媳的。說法不同,卻也無人爭論,因為那十年動亂期間什麼悲慘的事兒都可能發生。

往事如煙。那一群可憐的川女哪裏去了?隻有天知道。她們害怕風沙,據說又踅回長城南邊去了。又據說,大同煤礦、陽泉煤礦、京西煤礦的窯哥兒們,雖然被某些人惡意地稱作“煤黑子”,卻是口糧標準較高,攢二百斤全國糧票就能“買”一個細皮嫩肉的四川媳婦。當然,她們之中的若幹人,也會凍餓而死,病逝瀚海,黃沙淺墳,星回日轉,化作白骨。於是,狂風起處,飛沙走石,互相撞擊,火星迸發之夜,也會有她們的鬼火磷焰綠瑩瑩的閃爍其間吧?這都不足為怪。隻可惜誰也不知道綠妞兒的生母今在何方。長城南北?天上人間?

達木林老爹待綠妞兒如親生女。先是專為她圈起兩隻年輕的奶羊;後來又送她上學。直到十八歲,老爹叫她跟五哥完婚的時候,這姑娘才如夢初醒,原來我是個童養媳!

談不上抗婚,也不必逃婚。不是五哥不英俊,更不是老爹不仁義。隻因為這是八十年代末了,綠妞兒念了高中,識文斷字;中國也開放了,電視機裏什麼西洋景兒都看得見;收音機裏的各種信息鋪頭蓋腦而來……所以,綠妞兒說啥也不肯接受這童養媳的屈辱身份。

“我不幹!除非你們把我的親生父母找來,讓我先回四川去……”後半句話她沒說出口,也沒想清楚。那話,可能是“我回四川之後,你們再來求親,明媒正娶。”也許是“讓我下壩、進城,開開眼界,自由戀愛!”總之,誰也猜不透姑娘的心。

好在老爹不忍心逼她。五哥呢,當過兵,多少懂點兒婚姻法,這才出了個帶綠妞兒去走夜道的主意。他想,下壩,進城,讓綠妞兒去闖蕩一番,見見世麵,看看城裏的小白臉兒哪個比得上我塞北的男子漢!中國有句俗話,強扭的瓜不甜。還有一句,近水樓台先得月。我就不信那個邪--五哥心裏打好了如意算盤。

“老五,你可不準逼她!”大嫂一再叮囑。

“笑話!做不成夫妻,還是兄妹嘛。嫂子可不要門縫裏瞧人--把我看扁了!”

綠妞兒也悄悄告訴大嫂:“放心吧,五哥從小就不敢欺負我。我打他抓他咬他都不還手的。”

就這樣,她跟五哥下壩進城四十回,每趟都送走五百來隻大綿羊,總數是多少?賺回來的鈔票更是不計其數。大哥高興,老爹歡喜。隻有兩件事兒沒辦踏實:綠妞兒打聽不到親娘的下落;也沒看上城裏哪個戴眼鏡的書呆子小白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