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畫遍了三山五嶽。攝影師拍膩了長江大河。卻沒有人深夜站在北京的立體交叉橋頭,錄攝這桔黃色高壓水銀燈下白花花過路的羊群。
綠妞兒跟隨五哥,夜走京畿道,一月倆來回,屈指算來,已經四十趟了,有聲有色,有驚無險,倒也平安。唯獨這第四十一趟出了點兒不大不小的麻煩。事情出在今天,根子種在從前。
張北縣的騾馬店,張家口的大車店,羊入羊圈,人睡通鋪。綠妞兒女扮男裝,和衣而眠,效法花木蘭和祝英台,處處小心,也露不出馬腳來。問題在於這第三站和第四站的農舍單間別墅,兄“弟”同居一室,房東認為理所當然,他倆卻很不自然。
一天,熄燈之後,五哥說“把你胸上纏著的綢子鬆開吧,老勒著,血脈不流通!”
綠妞兒“嗯”一聲,鬆了綁。可是,起床時,她自己怎麼也纏不平了。“你幫我一把兒呀!”
一聽這話,五哥又驚又喜兒心裏著實發慌,手指頭打哆嗦,幫她纏了三次才纏上。綠妞兒生氣了,“你成心!占我便宜……”五哥有苦說不出,脹了個大紅臉。別看他當過兵,會放槍、擲手榴彈,軍事動作麻利快,但是,給大姑娘束胸的差事的確沒幹過。而且,自己的手如此笨拙,纏就纏吧,還碰了她的胳肢窩,綠妞兒一笑,三尺綢子整個滑落,兩隻乳房全都露了出來。唉,最糟糕的是第二次又沒纏好,故技重演,好像我成心吃豆腐。怎麼辯解也不行。他倆整整一天沒說話。
又一次,純屬誤會。事情發生在他們賣完了羊之後,帶著大筆現金住進了有衛生間的賓館客房,等著第二天乘火車回張家口。這是他倆最輕鬆愉快的休息日,逛大街,買衣物,下館子,聽京戲。這晚上五哥喝多了櫻桃白蘭地,提前上床昏昏睡去。突然,他想嘔吐,幾步衝進了衛生間,正撞見綠妞兒在洗澡……他的酒也驚醒了。
“我不是故意看你的……光身子。”他囁嚅道。
“這不怪你。其實也沒啥了不起,看就看了唄。”綠妞兒從浴缸裏站起來,拿毛巾擦身子,一回頭,嚷了起來:“你怎麼還在這兒站著看呐!”
五哥笑了起來,回身走開。“因為你長得太美啦!”這句話他並沒說出口。
既然同吃同住,諸如此類的小事兒也隻能說在所難免吧。不過,次數多了之後,這兄“弟”二人心裏也就漸漸發生了變化。五哥希望把話兒挑明了,幹脆結婚多好!可是綠妞兒卻躲躲閃閃,甚至提出要到四川去尋找親娘,“咱們賺了很多錢,花點兒路費不算什麼!”
最近的麻煩出在一首英文歌上。歌曲的名字是《五百裏路》,曲調低沉,聽了使人回腸蕩氣。綠妞兒跟著原聲磁帶學會了這首歌,小收錄機就掛在強健的頭羊犄角上。也許是巧合吧,這首歌的內容和旋律加重了她思念生身父母的心病,以至於到了賓館,躺在床上還要聽幾遍,一邊聽歌一邊抹眼淚。
五哥不懂英語。更不明白綠妞兒為什麼要自學英語。原先還以為是她領著羊群翻山越嶺悶得慌,學點什麼也好嘛,可是學了這英文歌,又偷偷抹淚,這何苦來呢?在他追問之下,綠妞兒隻好將歌詞大意翻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