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我不能回家(2 / 2)

如果你沒趕上我乘坐的這列車,

你應明白,我已離去。

你可聽見了火車的汽笛?

啊上帝!一百裏,二百裏,

三百裏,四百裏,五百裏,

我離開家鄉五百裏。

五百裏路呀!

我赤著背,沒有一件襯衣。

我的名字不值一便士,不值一提。

五百裏路呀!

我不能回家,我已離去。

這歌詞兒,綠妞兒翻譯得好極啦,又合轍押韻,念出口來如朗誦,簡直就像是她自己用中文寫的一首抒情詩。五哥聽罷,心口發堵,越想越不吉利。

從壩上到北京,也是五百裏呀。這倒不要緊,人世間巧合的事兒多得很。然而,綠妞兒念到最後一句“我不能回家,我已離去”的時候,紅了眼圈兒,變成哭聲,這可就大有文章了!五哥躺在賓館的席夢思軟床上,心猿意馬,越想就越離譜兒。每次來到北京,綠妞兒都要買好幾份報紙,還最關心那些合資企業的招聘廣告,哎呀,難道這就是她自學英語的原因麼?還有,北京是個萬花筒,綠妞兒一定是看花了眼,再也不想回到我們那個“一年一次風”的壩上去了!唉,早知如此,我千不該萬不該帶她下壩、進城啊。留在壩上,滿目風沙,她不嫁我還能嫁給誰哩?現在可就難說啦,城裏戴眼鏡的小白臉多了,並不全是書呆子呀,動不動就是大學生、研究生、工程師、技術員,高幹子弟要幾萬有幾萬,莫非綠妞兒背著我已經跟誰勾搭上了嗎?對,這很有可能!五哥猛然記起了某位知識分子說過的一句話:川女多情情不專。糟啦,綠妞兒雖然自幼生長在八百裏壩上,可她的親娘畢竟是個四川女子,難道這血緣關係就一點兒作用也不起嗎?

這是綠妞兒跟隨五哥第四十一次下壩進京,賣完了五百隻大白綿羊之後的事情。正當五哥胡思亂想的時候,可愛的綠妞兒已經獨自走出了賓館,直到深夜也沒回來。五哥等啊等啊,廢了第二天回張家口的火車票;到了公安派出所去掛了號;在報紙上登了尋人啟事;又用一個多月時間找遍了所有的醫院……綠妞兒就像一隻碧綠的翠鳥兒飛進了大森林,再難覓見她的蹤影。

五哥隻好獨自回到了壩上。達木林老爹急得三個月不說話。這天他老人家頓悟了,笑著對老兒子說:“咱們都放心吧,綠妞兒走的路,跟她親娘二十年前走的路完全不一樣!咱這八百裏壩上不也實行改革開放了嘛,誰還能用兩條羊腿,兩鬥燕麥就換個童養媳婦哩!”

話雖如此說,五哥還是忘不了綠妞兒的一切好處。他有時也放一放那首《五百裏路》的歌兒,也暗自落淚。

1989.11.20

§§第二章 彭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