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嬸兒當姑娘的時候,模樣兒長得挺水靈、挺俊。俊也得隨大撥兒下地幹活兒。什麼摘棉花、掰棒子、改畦口、抓化棒肥、拔麥子、插稻秧……這些活計雖然累,累得腰酸腿疼,姑且不說,唯獨那耪青的活兒教人難堪。熱在三伏。頂著太陽鑽進齊人高的青紗帳裏去鋤草鬆土,不啻鑽進了大蒸籠!寬刃大鋤的鋤把兒沒擼幾下子,已是渾身冒汗了。此時最怕中暑,社員們大都光著膀子戴個草帽兒,不敢讓那暑氣攻心。女的也光膀子。大嬸大嫂顧不得許多,即使是剛過門的新媳婦,也沒啥忌諱的了。隻有姑娘還感到害羞,便用條麻線栓塊手絹兒,呈菱形吊在胸前,胡亂遮擋一氣,還是露著大半邊乳房。她們多想買兩件汗背心替換著穿呀,隻是家裏的雞蛋老攢不足數兒。
我們南山村的雞也瘦得可憐,沒糧食喂,更不敢放出院子去叫它自己打野食兒。老書記發過話,“雞姓資!”養雞下蛋本來就是“資本主義的尾巴”,隻因為社員人人需吃鹽,才暫時允許保留這條小尾巴,否則呀……唉,誰家還敢把雞們放到社會主義的田裏或者場院去哩!放出去的雞們,要是被解有牛的民兵逮住了,一律充公;逮不住的,扣你家的工分兒,最輕的懲罰也最別致--晚上打著手電筒到你家,從雞窩裏把公雞母雞小雞雛兒全掏出來,拿剪刀鉸禿了雞們的尖嘴巴,“看你還偷不偷吃社會主義的糧食!”民兵們說得理直氣壯,上綱上線,振振有詞,嗚乎哀哉。
中國有句古話:狗急跳牆。這話並不全麵。其實,母雞們餓極了也會跳牆。它們把自家院子裏的螞蟻、跳蚤、蜘蛛、臭蟲和草根、蚯蚓等等一切能吃的東西全都刨出來吃光了之後,就本能地歪著腦袋看天空,蹦著高兒追蜻蜓,像演出芭蕾舞《天鵝湖》一樣,好看極了!最後便是飛上樹去啄食知了兒,一不留神--一失足成千古恨,雞們落到了院牆之外的廣闊天地裏,興高采烈,小有作為--開始順著壟溝刨麥粒兒吃,脹得雞膆子發歪。可惜啊,雞們萬萬沒有料到,播種冬小麥之前,老書記解有牛命令保管員用農藥浸過麥種,說是為了防治偷吃麥種的蝲蝲蛄,誰知桃代李僵,卻是毒死了南山村過半數的母雞!七嬸兒的“家庭銀行”當即破產倒閉……
“是我好?還是我爹好?”
回想起那次母雞中毒的案件,回想起那兩件夢寐以求的汗背心--如今幹兩個鍾點兒的流水線就能買回來嘛,總經理再蠍虎點兒,也比他爹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