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小就走遍大江南北,三山五嶽,最後鑽進雲南的熱帶雨林裏去捕蝶了。他製作了九百多種中華蝴蝶標本,其中還有幾十個品種是人類初次認識的。為此,他浪費了大半輩子好時光,換來一個美妙的職稱:蝴蝶教授。
“您會捕蝶嗎?”蝴蝶教授正兒八經地問我。
我又一次差點兒笑掉大牙,“我五歲就會逮蝴蝶玩!”
“怎麼逮?”
“捏翅膀唄。”
“不準捏!”他低吼一聲,“大大的錯誤!”
羅教授是急性子,下決心立即糾正我半個世紀以前捏蝴蝶翅膀的錯誤行為,並且要達到立竿見影、觸及靈魂、心服口服、五體投地、立地成佛的境界,便強拉著我跟他一道去香山捕蝶,又像教練般地隨時給我做示範動作。
他使用精巧的竹柄尼龍絲手網,白發蒼蒼,動作優美,像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年網球運動員,步伐輕盈,追上一隻蝴蝶,兜頭而捕。
我學會了第一招兒--不再尾隨蝴蝶去追捕。隻要蝴蝶教授的招數合理,我就認真學習,從善如流嘛。捕住了,他不準我捏蝴蝶翅膀,“那會在這美麗的鱗翅上留下手指印兒,難以製作完美的標本了。”這種考慮我也深表讚同。可是,不捏翅膀捏哪兒呢?總得把蝴蝶從手網裏捏出來呀。哈,又學一招兒,原來是捏肚子!
“您怎樣把蝴蝶弄死?”羅教授認真地問我。
我惶惑了。好像記得半個世紀以前,是用大頭針把蝴蝶釘在牆上,釘死的,還是餓死的?那時候有沒有大頭針?還是偷了媽媽縫衣服的針……實在記不清了。這種尷尬場麵我一生遇到過很多次,專案組審查我的曆史,追問形形色色的細節,譬如1930年春節吃的什麼餡兒餃子?我隻好承認“實在記不清了”!挨了一頓臭罵,還得回家去“好好想”!想來想去,啞然一笑,原來敝人1930年尚未出生,所以不會吃餃子。
見我答不出來,羅教授主動亮出了標準答案:“應該把蝴蝶憋死。這是最正確最簡便的方法。”
“怎樣把它憋死呢?浸在水裏淹死當然不好。可我的手指頭太粗,又沒法兒去捏它的小鼻子……”
“您見過蝴蝶的鼻子碼?”羅教授頓時火了,斥我一頓,“蝴蝶根本沒有鼻子!”
“我不信!蝴蝶的嗅覺最靈敏。沒有鼻子怎麼聞得見花香?”我極力辯解,夾雜著挑釁,“照您這麼說,花朵也用不著散發香味兒去引誘蝴蝶作蟲媒啦!”
“為什麼一定叫鼻子呢?”羅教授講解著,“蝴蝶的肚皮上生著兩排氣孔。”
“嚴格說來,人的鼻子也是氣孔。換言之,也可以說蝴蝶肚皮上有很多鼻子!對不?”我狠狠挖苦他。
他卻不生氣了,抬起眼皮想一想,點點頭,以自然科學家那種特有的書呆子態度表示寬容了:“從功能上講,鼻子和氣孔並沒有本質的區別。叫什麼名稱,僅僅是個習慣。中文係的學生把氣孔寫成鼻子,一定要扣分兒;生物係的學生把鼻子寫成氣孔,我看問題不大。醫生就把放屁叫著排氣,合情合理。作家把引擎稱做馬達,詩人竟然敢於寫出‘馬達隆隆響’的詩句來,雖然馬達並不響,也可以得到某種諒解……”他說了一大堆。
他捏著蝴蝶的肚子,感慨地說:“蝴蝶不用鼻子呼吸,就像知了不用嘴巴唱歌,人類不用心髒思考一樣。唉,世界上真是充滿了誤解呀!你們當作家的--記者也一樣,還在隨時製造新的誤解,譬如,寫文章登在報紙上,說什麼美國總統的兒子失業!好像是揭露了人家,其實恰恰表揚了人家。裏根的兒子失業,這隻能說明他不吃老子的殘湯剩飯,他獨立生活,不靠封建世襲!”
他捏著蝴蝶的肚子,這美麗的小精靈果然無法呼吸,片刻就憋死了。他獲得了一個完好的標本,小心地裝進三角形的紙袋子裏。
羅春明教授最大的遺憾是不能去台灣捕蝶。他說,台灣是全國蝴蝶最多的省份,蘭嶼的蝴蝶又大又美,有一種金玉蝶,正麵看,翅如金箔,黃燦燦的;側麵看,就變成了碧綠的翡翠蝴蝶;飛著的時候,金碧輝煌,在全世界也是出了名的!他還告訴我,蝴蝶屬於昆蟲綱、鱗翅目,共計14萬種,其中10%是蝴蝶,90%是蛾子。真正的蝴蝶當中,70%分布在巴西。歐洲有500多種,日本200多種,中國有1000多種。中華蝴蝶又主要生長在台灣、雲南、海南三省。所以,羅教授決心在有生之年去台灣一趟。“當然,我也希望周遊世界羅!隻可惜我不會走後門,爭不到出國權,兜裏沒有洋錢,管外事的幹部又不懂蝴蝶有什麼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