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王聰明的女高參(2 / 3)

“我奶奶院裏圈著七隻老母雞,哪天也下四、五個蛋呀!”

“我爹說,麥秋大忙,兩頭不見太陽,烙餅卷雞蛋,保自家身子骨要緊,雞蛋不準賣。”

王宗銘歎了口氣,“好兄弟,對你哥不保密……可是就算把你們這幾斤雞蛋全都動員出來,又頂啥用哩!”

“咯咯咯!”身邊響起了一串銀玲般的笑聲,杏花扇著草帽說:“宗銘哥,虧你還是高中畢業生哩,你就不算算,咱燕山公社六千多戶呀,一個月,一戶交售一斤蛋,不難吧?”

“不難!他也得肯賣給代銷點呀!”

“人家不肯賣給代銷點,你就不會挨門挨戶到各家去收購哇?”

“那還不把我累死!”

“農活四大累:扛口袋上囤、搭炕脫坯、半夜拔麥子、入冬挖河泥。哪一樣不比你遊村串巷累呀?”

“這這……進門怎麼張口說呀?”

“嘴甜點唄!就說,求求您了,大媽、大嬸、姑奶奶、大嫂子!親不親,家鄉人,皮包肉,骨連筋!我不是上門求媳婦的,是來求雞蛋的,好賴賣給我三、兩斤!”

杏花天生的伶牙俐齒,鬼舌頭,薄嘴唇,象放連珠槍似的一氣兒說了這麼一大堆,在大楊樹蔭底下又引起了一陣轟笑。隻有王宗銘聽得入了神兒,紋絲不動地盯著她瞧。

生產隊長在吆喝幹活了。人們紛紛走開。

王宗銘一把拽住了杏花的胳臂,“代銷點和供銷社是一月結一回帳……到各戶去收購,我哪兒有這筆錢呢?”

“哥,你放開手,攥得怪疼的……你就不會在供銷社預支一筆錢哪!”

“那,還有……”

杏花白他一眼,“還有,帶上點兒牙膏、肥皂、毛巾、襪子、針頭線腦的,送貨上門,賣貨買雞蛋……你就隔三岔五地到我家來串門吧,”她噗嗤一笑,“讓我勤教著你點兒!”

杏花跑了,腳步輕盈,草上飛。

王宗銘果然這樣做了。頭三腳難踢,有點磨不開;兩個月之後,他真的敲過千家門,結識了許多許多的姨、嬸、姑、嫂,半天就能收購二百多斤雞蛋了。這時,商業局實行了一項“土政策”:交售一斤雞蛋,可以獎購一斤掛麵、二兩白糖。於是,王宗銘便馱著這些加過工的農產品進村,再馱著新鮮的雞蛋出鄉。他的工作幹得紮紮實實,頗有成績。

這當然要感謝杏花了。不過,他一句客氣話也沒說過。為啥?此中有個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原來,雙方的父親是要好的哥兒們,曾經在一次酒後“指肚為婚”……後來,雖然不時興這一套了,但是兩家人都還記得。加之小兒女之間又是青梅竹馬,耳鬢廝磨,同路上學,同坡割草,玩得親密,反過來又加深了爹娘原有的一番美意。因此,大人們在高興的時候,也有意無意地將這層特殊關係透露出來,被孩子們知道了。自從宗銘補了公職,杏花心裏產生了一種自卑感,傳染給爹娘,也是擔心姑娘配不上人家。這邊呢?男孩子總不如女孩兒敏感,沒當回子事。直到最近,他常到杏花家來串門,發現全家人對自己都格外親熱,才逐漸有所察覺,反而不能客客氣氣地去感謝杏花了,那不又會顯得生分了嗎!

宗銘比杏花大四歲,讀書也多三年,但是他深知這位小妹子心高好強,嘴不饒人,心氣兒更不讓人,是全村“小丫頭”中的鬼機靈。他已經是個“月月分配”領現款的“工作人”了,不懂戀愛也有六、七成知情了,就想憑著這點兒工資供杏花念完高中。可是,話說不出口,錢送不出手,既怕對方拒絕,又怕鄉親們的閑話,全村還沒有過男人供對象念書的呀。高中畢業又咋樣哩?還不是照樣掰棒子、摘棉花!杏花她爹娘就是這麼想的,才停了她的學。我能去辯論嗎?念書有啥用?我也說不清楚。

這天,縣商業局長在職工大會上表揚了王宗銘。因為全縣二十三個公社一級的供銷社,隻有燕山一家月月超額完成收購雞蛋的任務。口頭表揚,沒錦旗也沒獎狀。倒是有一件意外的收獲:局長乃山西人氏,口音特重,把他的名字鄭重其事地念成了王聰明。從此,這個毫無貶意的外號就在全縣傳開了。

聽到村頭巷尾、牆角井台,人們爭傳“王聰明”,杏花暗自笑了,心裏卻又有點兒不服氣。你聰明?要是沒有我……哼,隻怕你那靈氣兒也鑽不出天靈蓋!你在縣裏受了表揚,也不告訴我一聲,當著眾人難開口。私下裏也該道個謝呀!臉喲,他這一出名,供銷社老主任心裏也舒坦,誰不願意往上貼金哩,沒準兒幾個黨員一捏咕,就把他“突擊”到組織裏去了!呀呀,念書沒用,入黨可是能做官呀,宗銘哥要是當了官兒,還會三天兩頭到我們這上中農家裏來串門嗎?還不得喜鵲攀高枝,讓老主任招了去當倒插門的女婿呀--老主任的閨女如今已然進了供銷社,當了會計,天天拽著宗銘哥數錢結帳,男的不回社女的就不收攤兒,嘻嘻哈哈、拉拉扯扯,你當我杏花風沙迷了眼,就沒瞅見過嗎……想著想著,鑽了牛犄角尖兒,鼻子一酸,差點兒落淚;念頭一轉,又豁然開了竅兒,一跺腳,草上飛,找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