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以得誌於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悲哀蒞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貴左:以左方為主位。左屬陽,主生。下文“尚左”、“居左”意同。
貴右:以右方為主位。右屬陰,主殺。下文“尚右”、“居右”意同。
恬淡:平和淡漠。
美:得意,誇耀。
我讀《老子》,隱約感到其中有一針對現實的層麵在也。似乎作者所處國度,無拘“人主”,抑或“佐人主者”,皆輕言用兵,一片好戰樂殺氣象;作者於此,實是憂心忡忡,覺得不僅毫無“取天下”之希望,直是要喪家亡國矣。別處講聖人,乃是寄予理想;此章直言“君子”應當怎樣,則是說起碼如此了。“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居”即平安無事,以此與“用兵”相對立,作者自有其傾向性;雖然,他並不絕對反對戰爭。所謂“以奇用兵”(五十七章)、“用兵有言”(七十一章),皆以“用兵”為正常現象,但是原則在於,“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不得已”亦未必非防禦性不可,隻是說不尚武罷了。戰爭是手段,但不是唯一手段,更不是首選手段。
“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區分“勝”與“樂殺人”,至為重要。倘若戰事非有不可,則旨在取勝,這也勿庸置疑;倘若“樂殺人”,是此場戰事未必非有不可也。“夫樂殺人者,則不可以得誌於天下矣”,乃是針對躊躇滿誌於用兵者言之;而作者自己實在也希望人主能夠“得誌於天下”,不過根本不是這個辦法。三十章有言:“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樂殺人”便是“物壯”,便是“不道”,便要“早已”。“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對應上文“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則以“居”為“吉事”,以“用兵”為“凶事”無疑。“凶事”則無可避免地要“殺人”,所以要害隻在一個“樂”字。“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悲哀蒞之;戰勝,以喪禮處之”,也是明白“用兵”不可能不求“勝”,不可能不“殺人”,甚至達到“眾”的程度,關鍵在於態度如何,或者說目的如何。一言以蔽之,即上文所雲“不得已而用之”、“勝而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