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聖人之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渾焉。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德:通“得”,下“德信”之“德”同。
歙歙:隨和,不偏執。又王弼本此句原作“聖人在天下歙歙”,據傅奕本、範本改。
渾渾:質樸,渾沌。又王弼本此句原作“為天下渾其心”,據傅奕本改。
注:專注。又王弼本原無“百姓皆注其耳目”一句,據傅奕、河上公等本補。
孩:“孩借為‘閡’。《說文》:‘閡,外閉也。’《漢書·律曆誌》:‘閡藏萬物。’顏注引晉灼曰:‘外閉曰閡。’‘聖人皆孩之’者,言聖人皆閉百姓之耳目也。”(高亨《老子正詁》)
二章有雲:“天下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是天下本無“善”與“不善”之分。“信”與“不信”亦然。有此種種區分,是為“常心”。“常”者,尋常也,俗也。“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和“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便是泯滅此區分“善”與“不善”、“信”與“不信”之“常心”。所以說“聖人無常心”。下文雲“聖人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渾焉”,也是此意。總之是打消一切尋常社會意識和社會價值觀念。一概“善之”,一概“信之”,也就是“無為”。如此做法,結果便是“德善”、“德信”。是說聖人為百姓所“善”,所“信”。八章說:“夫唯不爭,故無尤。”“德善”、“德信”,即是“無尤”。換個說法,則是“無為而無不為”。
“無為”當然比“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和“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涵義要大得多,還應加上“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三章“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便是“聖人皆孩之”的具體說法。上文講“聖人……以百姓心為心”,這兒講“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似乎有所矛盾,其實不然。十二章雲:“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百姓皆注其耳目”說的正是此事,是百姓但有其“耳目”,失卻了其“心”。所以這個“百姓心”,不是百姓尋常愛好,是指其自然狀態,與三章“虛其心”之“心”意思有所不同;或者說其間有個“虛”與不“虛”的區別。百姓之心原本亦是“虛”的,即為這裏說的“百姓心”;乃是被耳目之娛等給弄得不“虛”了。“聖人皆孩之”,即是閉塞其耳目,複歸其自然之心,此即三章所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誌,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這裏講的正是“聖人之治”。回過頭去看“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聖人是得道者,當然無“常心”了;說來這個“常心”,倒是百姓的不“虛”之“心”。這句話是說以百姓的自然之“心”,替代他們的“常心”,亦即“虛其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