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

總編推薦

存儲於我記憶中的剪刀,遠比實際存在的要多得多,也閃亮鋒利。

遊離於記憶外的剪刀,有兩把,一把鏽跡斑斑,躺在我曾經住過現在已不屬於我的家屬院排子房裏,再早是敞院或者近乎無院的排子房,到最後一家要經過所有一排人家的家門,但到我入住時,已切割成長方形的條塊,用藍磚或紅磚砌隔,有了各自的街門,產權基本上屬於各家各戶了,除了地皮兒。我特意繞道去看過一次,也談不上有多懷念,不過是一種人之常情罷了,畢竟那地方曾經屬於我多年,就像去看一個多年不見的老熟人、老鄰居,大概這也是一種衰老的表現,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格局並未有多大的變化,鐵街門鎖著,扒在不算高的牆頭上,我一眼瞥見玻璃窗戶前窗台上,那把我曾用過多年的老剪刀,曾經剪過布、剪過線,後來剪了鐵的破剪刀,靜靜地孤寂地躺在那裏,有的部位已經鏽黃了,有的地方還黑著亮著,可見還在使用,剪廢銅爛鐵,或者洗腳時刮腳後根的老繭,我也不知道。但多年過去,依舊放在那個位置,可見還不是一無四處。盡管我知道,那的確是一把名剪,雖不是王麻子剪刀,卻是後來有一段年月很知名的張小泉剪刀。不過曆經歲月風雨,業已滿身蒼桑,像風燭垂暮之年的烈士,無論如何壯心不已,其實真的老了。多少年後再見那剪刀,其實和我分手時比並未蒼桑幾許,但感覺上分外傷感,比看見低矮了許多的老屋還要傷感。

那剪刀勾起我諸多往事,如潮奔湧,如煙席卷,不能自己。舊事而已,不說也罷。

還有一把剪刀,一把白晃晃的不鏽鋼小剪刀,一直放在門口鞋櫃抽屜,就挨著圓圓的針線盒,很少拿出使用,除了偶爾剪下快遞外包裝和寬幅透明膠帶,實在想不起還有什麼別的用途。說一直,絕沒有誇張的成分,大概從搬到樓上,有了鞋櫃,或許還要早,沒買鞋櫃就因需要買了剪刀,最初放在哪裏,窗台上?茶幾上?我真的記不清了。確切地說,這不是住樓後的第一把,但最初買得那把,紅塑料把子的那把,幾乎沒怎麼使用,第一次用時就斷了,很不經用,隨手就丟棄到垃圾紙簍,早不知身手何處了。所以對我而言,等於沒有存在過。這把現存的通體透亮閃光的剪刀,是我買的,從一家文具店,或許是土產雜貨鋪,事隔多年,我也記不確切,大概當時就沒有在意。

其它的剪刀,若還有的話,就不屬於我所有,自然不是我買的。許多存儲於記憶深處的東西,原本不屬於我,替別人存儲著,但後來,從情感上來說,似乎已屬於我所有,除了我,沒有一個拿得走,包括物件的主人,一樣拿不走,她們腦海裏存儲的,不過是一個備份,或者是影子,隨著主人的消失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我不敢說我保存的是唯一的,但起碼於我是唯一的。

細想,也不完全對,就是那把鏽斑斑的老剪刀,尚存世的曾經的名剪,並不屬於我,我隻是用過一段日子,就像現在的主人一樣,雖擁有著,但對剪刀的曆史,輝煌或暗淡,一無所知,連我都不如。那剪刀真正的主人,不是別人,是我母親,已經離開我多年,到一個我所不知道的遙遠的地方,再也不需要剪刀的地方。其實,在她生命最後的幾年,就不需要或者說不用剪刀了,她手頭保存的幾把好剪刀,也陸陸續續送人,或被人要走了。送我那把,是她珍愛的,但她更愛她的兒子,毫不猶豫地送給我,可惜未能物盡其用,我又不大喜歡,就是保留下來,也不是刻意的,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