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哼一笑,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夫人明白人,何須裝糊塗,朝堂紛爭、公子奪權這樣的深宮戲碼,夫人應是自小便看夠了的,可夫人即便心中一萬個不願涉足,也早已深陷其中。王上介懷大公子身世而專寵衍夫人之子,夫人當真不明白?如今衍夫人與您同爭後位,不管您心思如何,對方都必然是不死不休。而當此情形,越以為,夫人不能不爭,也不必心懷僥幸”
我扣動牙關,卻無悲無喜,思量之間,大概能猜出他的來意:“聽聞太傅博學,喜論道,懂順勢,否則也不會拋棄半生侍奉的齊國,轉投秦來。卻不知,秦王最不喜前朝後宮相互勾結,太傅今日此舉,以是逆勢而為。太傅冒此風險前來,來見我這個天生反骨之人,不該是為了與玉論勢和那些生存之道吧?”
他終究一笑,垂眼緩緩道出來意:“夫人好生伶俐,越久經廟堂風雨,深知這中間的廝殺何等慘烈,可唯有一個信條始終不變,那便是,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
我注視著眼前這個似乎弱不禁風的老者,還是不自覺的揚起了嘴角,說不清是輕蔑,亦說不出是敬佩、似乎這樣的說辭已經有足夠的理由讓人相信,但第六感明確告訴我,他的身後,一定有人引他來此:“太傅想保住自己,保住岌岌可危的大公子扶蘇,保住日益衰敗的朝中儒士。可謂煞費苦心,也足夠讓人動容。可太傅不要忘了,我夫君韓非子本是法家一派,而我本人深敬黃老。你為何又篤定,我若為後,會由著儒學風盛,又或者全心全意扶植扶蘇”
他緩緩眨了眨眼睛,最終點點頭:“天下終究會在當今王上手中一統,而我儒家最適治國安民。公子扶蘇天性溫良,有勇有謀,是我儒家恢宏天下之希冀,更是天下百姓解脫戰亂安守家園之希冀”他突然睜開眼睛,看向我:“而夫人一生事跡,越多有耳聞,您少年時曾有無書之言,後伴韓非一生,雖堅持己見卻又增益其學,使得黃法相融,成就新法。由此可見,您乃融彙貫通之人,絕不會讚同獨尊一家之說。後來,您私助百姓離城,後奮起抗秦,樁樁件件於他人而言是逆,於越看來,是善。是儒善”
我聽到這裏,知曉來者的確並無惡意,這才放鬆了緊張的神經,慵懶下來:“真是可惜了太傅一番好言相勸,玉從太傅進門,便說的清楚,我對秦王無情,於後位無意,實在也幫不了你,幫不了扶蘇”
這淳於越聽了這話,倒也不急,思索片刻,再次與我周旋:“聽聞隱修老人享高壽二百一十年整,一生從不會客,更不外傳養壽秘訣,唯獨曾贈予夫人一劑增壽養顏的妙茶,夫人可知為何”
“論茶而得”我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樣問,卻還是實言相告
“錯,因為他知曉,等他壽盡之後,世上唯有你一人可以牽製王上,甚至收服王上。所以隱修一定要留下您的性命,並且年複一年,讓您依舊容顏無改。”
我微微眯起眼睛:“你說什麼?!”
他不顧吃驚的我,拱拱手,行賀禮:“隱修老人選中了您,王上選中了您,越也選中了您,夫人乃天定王後,還要請夫人不要逆勢為好”
“……竟又是這一套”他的話讓我記起多年前巫少和熊啟在我麵前的嫁秦論。而曆史將選擇再次卷到我麵前時,我已經失去小師父,失去了恰兒,失去了負芻和熊啟,失去了無數在這場風波中喪命的人。也終於在這一刻我才明白,自己骨子裏是個徹徹底底的反叛者:“太傅可知,於男女之情有句話形容的貼切,叫做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這……”他瞬間一愣,擰緊長眉,顯然有些無所適從
“守江山,與如今的打江山也絕不是一件事,非一種手段可達目地。可意識到這一點的,也絕不會是打江山的人”我深深望向這位不起眼的老人:“每代人有每代人該做的事,千萬急不得,也千萬別活過了頭。玉敬重太傅身在其職謀其政的忠心,卻還是以為,儒家手段綿柔,尚須經曆時間改革沉澱,才能開辟新世。而非以老舊學說硬推一人上位,如此可並非長久良策”
他皺起眉頭,臉上的褶皺深厚:“夫人出此言論,未免有失偏頗,公子扶蘇天資聰穎,文武雙全,其心性柔中有剛,和善通達,又以儒學為修學根基,願興仁義治國,消彌刀戈禍端,加之其乃王上長子,身份貴不可言,日後若得公器,定然不負天下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