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恩房(3 / 3)

“可我記得,韓非子一書中,主張抑商,這不是與助百姓背道而馳麼”

“沒錯,方才有說重商於民眾的好處。而民眾與當權者卻處於管理與被管理兩個位置,房兒可能以此推斷重商於掌權者的壞處?”

“反之則是因為流動太大,不利於管製?”

“沒錯,天地萬物之所以能來到你的眼前,必定已經經過了千百萬年的演化,若它不能利於當時時局,那麼隻有兩種結局,一種是滅亡,後世再也無緣得見。另一種是改變,變成今天你看到的模樣”

“要麼死亡,要麼改變”我重複著她的話,而眼前的女子,倔強又無畏,絕不可能向父王屈服,她是否會為了徹底擺脫父王真的對父王下手……我滑動喉嚨:“方才母親說,百姓若沒有活路,便會造反,但那可是滅九族大罪,亦是不合天地理法,以下犯上之舉”

“生命都沒有了,還會在乎禮法?方才我們有說,一切存在皆有道理,聖人之言之所以被奉為聖言,隻因符合當權者利益。試問,又有誰不惜自己的命?”

“可蕭虹蕭女使,便為父王大業而甘願赴死,此為忠”

她沉默片刻,盯著我的眼睛不斷審視,似乎想從我這裏看穿什麼,終究,垂下眼:“有一女子,名叫花木蘭,她的國家戰事不斷,征兵不止,花木蘭的父親年事已高,若強行入伍,最終隻能戰死沙場。花木蘭疼惜父親,便裹胸束發,女扮男裝,替父出征,後來立得戰功,衣錦還鄉。姊妹烹雞宰羊,其樂融融”

“代父出征,是為欺君”

“沒錯,但是,有時候,人為了想保護重要的人,是真的願意付出生命的。蕭虹一生奔勞,斡旋於世,並非是忠於秦王,恰恰相反,蕭虹在自己的母國自裁而死,是對權勢,對秦王,最有尊嚴的反擊和蔑視,亦是忠於自己之舉。她便是那代父出征的花木蘭,真正的巾幗不讓須眉。”

“歪理,胡言亂語”她這番話對我衝擊極大,我一時接受不了,卻又無話反駁

“此為個人思想,求同存異,不喜可辯,切不可人身攻擊,如此於思想無益,最終隻能相互扯皮”她大概是見我麵色不喜,故又說道:“不過,我同你一般大時,也喜歡以此傷人”

我被她逗笑,但終究知道自己錯了:“恩房敬重女使,若女使能有花木蘭的結局就好了”

她自女使過世,至今未曾笑過,聽了這些,自然陷入沉默,良久,終是咽下淚光,舒展了眉頭,問我:“這麼晚過來,用飯了麼”

我左右環顧,這才發覺自己沒有用飯:“還沒有”

“你這孩子,去了哪裏,定是野過了頭,忘記用飯”她抬頭看了看外麵,卻見宮侍早已歇了大半,這才自顧搓搓手,又說道:“你且等著,我這就燒飯”

我本想拒絕,卻見她已經站起身,攜一名侍從匆匆去忙,我幹坐了一會,終究還是擋不住心底懷疑,向侍從細問過近日用炭用火,以及殿內院中花圃品種。最後,索性自己翻找細查。

“公主不必找了,花草炭火皆乃你母親不可離,我豈會將毒藥放置在這裏,引她不適。”

我隨著話音,從花枝深處直起身,卻見一白衣男子立足身後,他身姿挺拔,發帶長挑,膚色白淨,五官冷俊,竟是她那玉麵情郎:“是你!”

“公主可想知曉,我將毒藥以何種方式令嬴政服下?”

“妖孽,你竟敢謀害我父王”

“在下不才,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敬茶用毒,陰險的很,也體麵的很。不過,終究是秦王心思用的深,用的狠,早勘這計,卻又將計就計,引你前來,借此增上一筆誤解,好破了你們這日漸親濃的母女之情,他也就此可以永遠將你們互為牽製,玩弄股掌”

“再敢胡言,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來人,將謀害君主罪犯大逆之徒給本君抓起來”我本想喝來左右,卻才察覺,隨從都已不知所蹤,而花圃深遠,早已空無一人。

“算來,我也是在替你報殺父之仇”他冷冷一笑,也不顧我,獨自扶了扶被我弄折的花枝:“從前你父親,除卻心中法學,似乎沒什麼特別喜好,若非要尋一件,這撥花弄草倒可一提。隻可惜,你未得他淡泊自處的秉性,也未得他珍愛世間生靈的善心。”

“你撒謊!”

“口稱親生,卻出係偏支,當真是因你母親身份不許?即是不許為何還要執意立她為後?韓非天賦大才,辛勞大計,一朝身死,卻無人敢言,這樁樁件件無不稀奇。縱有人一手遮天欲蓋彌彰,然,即是人為,總有遺漏,怕隻怕天理昭昭,終將自現其形。”他話即說完,人也離去,留我呆呆杵在原地。

……

沒錯,但凡人為,總有遺漏,誰真誰假,定然有跡可尋,我發了瘋一般,連夜奔至書院香閣,重新翻出那些我看過無數遍的工筆記載,直至天蒙蒙亮,一個一直被我疏漏的歸檔詔書躍然眼前:

“上卿韓非,懷驚天之才,承天地之德,入吾國為士,修編律法,不分晝夜,終勞累而疾,天壽而寢,吾王念此,特賜沉水棺槨一副,紫穗金絲護甲一身,秉上卿遺願,特準歸故入葬,即刻啟程。王,十四年,秋分”

我立刻翻身而起,跌跌撞撞尋到大事典要,尋至這一年,分明有記,王十四年,秋分之際,天降異象,冬雪早至,王無恙。然,朝有臣,韓氏名非,官至上卿,勞累卒。

而往前不過三日,明確有記:宮婦韓秦氏誕下一女。

“韓秦氏,婦冠夫姓,說明母親當時仍舊與韓非夫妻一體,韓非,秦琅玉,韓秦氏之女,他們夫妻二人誕下女嬰的日子……那正是我的生辰……”

顫抖的手伸進王孫玉碟處,那裏明確刻有我被冊封幼公主之日,以是十日之後。這說明,我並非生來就是公主……那麼,如今隻有一種原因可以解釋我入族分支這種怪像,那就是因非父王親生,隻得入王族分支……

……

……

“恩房?”緣哥哥吃驚的看著我:“你怎會這個時辰便來此?”

“緣哥哥”我撫上他的臉頰,想從那裏得到幾分與我相像的模樣,可惜,亂了方寸的心,終究使得眼淚模糊視線,再無法看清他的臉

“房兒”他接住幾欲傾倒的我,試過額頭:“好燙,你這是……昨夜微雪,你定是著涼了”

“昨晚下雪了嗎”我記得,韓非過世當日也是如此……

緣哥哥點了點頭:“來,我抱你”

哥哥溫暖的懷抱使我暫時脫離寒冷,放心的睡了過去。迷迷糊糊竟睡到第二日午時,醒來時,驛館房間空無一人,我扶住脹痛的頭,拖著灌滿鉛塊一樣的腿起身尋水喝。卻聽見,房外似乎有人在喊哥哥的名字,我緩緩喘息兩口,將身體依靠門前支撐綿軟的身體,勉強聽清,仿佛是亥弟的聲音

“韓修緣,我勸你,趕緊讓開,否則別怪本君不客氣”

“多聞宮中小公子頑劣,卻不曾想如今竟頑劣到了宮外”

“少廢話,讓開”

“在下一介平民,平日倒不願招惹是非,但今日誰若敢擾了家妹午睡,我便讓他永遠睡過去”

“好你個韓修緣!莫要以為仗著宮裏娼婦,本君便不敢動你”胡亥話未說完,隻聽“砰”的一聲,侍從齊齊大喊“公子”,亥弟似乎是受了傷,惱羞成怒,大喝一聲:“給本君取了這賊人性命”

“就憑你們”修緣哥哥話音即落,劍器相向的聲音便驟然響起,我有心出去勸阻,卻早已支撐不住,滑落在地,如今隻支持著清醒都頗為艱難,實在沒有力氣兼顧其它

那刀劍聲倒也沒響幾下便停了下來,隻聽亥弟結結巴巴,似有膽怯:“……你……你大膽,你若殺我,我父王必定誅你九族”

“殺你,於我而言,像碾死一隻螞蟻一般簡單!你若膽敢再對我母親不敬,我便連嬴政狗命一起取來”

“韓……韓修緣,你……你一身絕世武功,隱於市井,你……你究竟有何意圖。莫非是要為你父親韓非報仇,有意弑君”

“說的沒錯,我就是要尋機刺殺嬴政,為父報仇”

“本君猜的沒錯,你這陰險之輩,果然是在利用阿房尋機報仇,你……你好生陰毒的心,連自己親妹妹都不放過,你、你將她還我”

原來,我非父王親生之事,連亥弟都知曉,獨獨我一人不知而已……

“胡亥,我念你年少,饒你一命,你若再敢糾纏不休,我便取你小命”

“好,韓修緣,你且等著,若今夜戊時,姐姐還未回宮,本君便把這裏燒個幹幹淨淨!我們走!”

……

一聲寶劍入鞘的聲音,不久哥哥推門而入,卻見我倒在門前,頓時慌了腳步,下一刻攬我入懷:“房兒”

“哥哥入秦這樣久,卻遲遲不肯前去拜見母親,當真如亥弟所言,是來尋仇的麼”我也不想避諱他

他坦誠的眼睛終究沒有躲閃,默默點了點頭:“對不起”

我無力的搖搖頭:“你可願與我說,你打算如何做?”

“房兒,此事事關重大,牽扯性命無數,恕我不能相告”

“哥哥不說,恩房也都知曉,你與太傅淳府的管家暗通款曲,往來密切。定然是想除掉父王,改立扶蘇哥哥”

“房兒敏銳,修緣無可辯駁。家仇不可不報,卻也不可致天下於不顧,公子扶蘇,性質溫雅,厚德寬仁,可保天下不亂。”

“看來……你……你父親當真是被冤殺的了?”

“是”他扣緊牙關,堅定萬分,隨後將抱著我的手再次緊了緊:“你若想保嬴政,哥哥也不會怪你,但此番,無論生死,我都勢在必行。若是我不幸身死,此後便無法顧你。你權且當做不曾認過我,好好活著,莫要傷懷。答應我,千萬不要讓母親知曉,能瞞她一日便瞞一日。日後,常去伴她,全是替我盡孝,可好?”

“哥哥”我將頭埋進他的胸膛裏,早已哭腫了眼睛,修緣哥哥,你可知你的好?你博學,善良,忠勇,又曆經磨難……你比我更有資格做父母的孩子……最重要的是……我如今也有了願意舍掉自己性命也要保護的人了……:“哥哥,如今亥弟以知你謀,此處並不安全,你可願在這之前,入宮陪母親一段時日,以報她多年養育之恩?”

“母親向來敏銳,我擔心瞞不過她”

我的手慢慢撫上他俊朗的麵龐,淚水不自覺侵染了臉龐:“那哥哥一定要笑的甜一點,不要讓母親識破才好”

“既然房兒執意如此,修緣依著便是”

你知道麼?我期待有一個花木蘭的結局,哪怕以親人的身份與你共享人生喜樂,我也眷戀不棄。可惜,天不遂人願,若真的隻有一人可以好好活下去,我希望是你。你要好好守在母親身邊,她定然會保全於你。天意戲我,待我查明生身父親真正死因,若當真乃父王所為,我定然會還你、還母親、還所有人一個公道……所以,求你給我一點時間,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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