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笛——嘹亮清晨的露珠(1 / 1)

我對笛的最初認識,完全是因為做木工的堂兄。堂兄大我兩歲,卻早早地顯出聰明來。就像從小到大,無論做什麼我都沒贏過他一樣。盡管現在我知道他從前使用過手段,還是很佩服他,因為那也是一種謀生的本領。

堂兄對音樂的喜愛與他的天分讓我格外羨慕。我不知道堂兄如何會對音樂有那麼好的悟性,無論是樹的葉子、蘆葦的葉子還是泥做的哨子,他總能吹出十分美妙的音樂。我不能,直到現在。我至今仍為像堂兄樣有著音樂天賦的人感到悲哀,隻是生長在鄉間的緣故,他們很少被識千裏馬的伯樂發現,如果假以時日,他們得到了更好培養,說不定有些人也能在當代樂壇占有一席之地!為此,我得承認環境和機遇對人的影響,如果你沒有一個優越的環境,又沒有一個被賞識者發現的機會,那麼你的一生隻能像那些老死鄉裏的牛馬,偶爾被鄉親回想起來時由衷地讚了句,“哦,那個人呀,可惜哩,他曾吹過一手不錯的笛子呢!”

那時候,我們全家的每個月生活費僅有21塊錢,其中爺爺7塊錢。盡管如此,對於生在農村的我們,已經是相當奢侈了。堂兄家就沒有那麼幸運了,那年月手裏能拿到錢的人家並不多,常常一年下來,除了幾袋並不寬裕的糧食外就是一張張記著工分的紙條子。於是我手中僅有的幾分零錢,也成了堂兄覬覦的對象。而我在錢一次次被堂兄想方設法騙去之後,還得在母親麵前為那些錢撒謊,說它們被我買了糖,並且還要從口袋裏掏出些別人丟棄的糖紙。母親一向討厭音樂,嫌它吵得慌,她寧願給我錢買糖買連環畫也不願讓我買那些東西。也許這是我這麼多年都不能把音樂弄得更像音樂的原因吧。母親現在一天比一天老了,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平靜,她不再反對我時我卻不願再做了。人總是這樣,在受到約束時總會充滿叛逆,一旦失去控製也就沒了興趣。就像你一直認為那個放在高處的壇子裏裝著某種神秘的事物,當你有天打開時,卻發現裏麵什麼也沒有。

我至今仍不怨堂兄,他隻是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了想得到的笛子而已,而一個人僅僅為了自己想擁有的事物動了一點兒心機,隻要不違法就可以原諒。而且堂兄還用那些錢買來的笛子教我吹過呢,隻是我沒有學會。我現在依舊不能把笛子吹響,為此我一直不明白,就那麼一根竹製東西為什麼能吹出那麼清脆的音色來。

那時,鄉親說堂兄吹的是《小放牛》,我不懂,隻覺得他的笛聲很好聽很歡暢,也常常招來一大群的孩子。那時我更不懂如何形容笛聲,就把它比喻成夏天的早上穿過莊稼地時,沾了一身的露水,清爽而透涼。因為隻有那些露水能浸透我們的皮膚。

初中畢業後,伯父因病突然去世。我在這裏用突然兩個字,是因為伯父在去世之前沒有一丁點的征兆,他在早上下田做活時,突然倒在田裏的。伯父的去世對堂兄是一次沉重的打擊,從此他沒有繼續讀書。笛子幾乎在那時成了他唯一傾訴的對象,笛聲也不像從前的歡快。人在不得不迅速成熟的日子,所要改變的,最初的可能就是心態。我一直認為,那個時候,隻有音樂才能掩飾堂兄內心的憂傷。

再後來,我們都慢慢地長大了,我也離開了故鄉。伯母越來越老,為了生活,堂兄做了木匠,不再吹笛子。再回故鄉時,已匆匆數年。在堂兄家我看到從前的笛子,那根被棄在堆滿木料的牆角的竹子,上麵落滿灰塵。

現在,堂兄的日子就像一首歌,越來越好,他再也不用為買笛子而向我使用手腕,但我卻渴望再次受到他的騙。他丟掉了笛子,我卻感到很多美好的東西也被他一起丟掉了。我現在仍然把笛聲想象成清晨的露珠,我渴望從它的映照裏看到我們曾經純潔的心靈。

笛——嘹亮清晨的露珠,我想到了這最好的比喻,但是生活的太陽讓它的生命格外短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