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能在郝湖遇到古鬆,此前朋友從沒向我提起過有關古鬆的事。
一直認為鬆是世界上最有個性與生命的樹木,各不相同的姿態除了留下無限美好的景象,還給了我沐風雨而不屈的信念。沒想過鬆也會像其他樹木一樣枯萎、死亡,因此當我看著郝湖的鬆,內心竟充滿著無法述說的落寞與感傷。
去郝湖的那天,是個陰轉多雲的天。在持續高溫的日子,那樣的天氣顯得十分奢侈。剛7時多我還未及關閉電腦,繩子就打來電話,他要趁著天氣涼快趕緊出發。繩子怕熱,他比我大了近一號的軀體常常無法適應熱情的夏天。
朋友剛從上海回來,每次經過城中都要來看我們,我們卻是第一次相約去他的家。
與我相約的繩子是個詩人,認識十多年了,因為詩歌我們成了朋友。繩子如今仍堅持著寫詩,他堅韌的個性讓我感到慚愧,我沒能像他堅守住自己最初的陣地。好些年沒寫詩了,對於現在的詩歌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寫了十多年突然發現自己與詩已越來越遠,那種感受隻有自己清楚!鄉下的朋友也寫詩,像我一樣沒能堅守裝即使因為詩歌,生活是清貧的也再所不惜。”前些年,我們不得不先後離開故鄉疲於奔命。深圳、廣州、上海,不停地行走之後,又先後回到最初離開的家鄉。從起點回到起點,究竟是一種超越,還是一種回歸?我說不清楚。
繩子的生活相對穩定,卻從來沒有忘記我們。這或許是詩人的與眾不同,真誠而性情。
郝湖是個普通的鄉村,很多時候,普通就是美麗。和繩子抵達的時候,朋友已經等了一段時間。彼此握著對方的手,看著沒有多少變化的麵孔,體會著傳遞的溫暖,心中瞬間滿是安慰。朋友的家像鄉下的所有農家,樸素的甚至有些簡陋,但是看得出充滿愛意。一個充滿愛意的家是很難得的,那需要真實的情感共同營造。
我們和朋友的家人打了招呼,坐了一會,就一起走向村外的河堤,在一片還沒有長起來的樹林裏走著,看草、看花、看石頭,偶爾談一些與文學相關的問題。朋友是突然提起那株千年古鬆的,之前他一句也沒說過。我和繩子都是對曆史事物滿懷好奇的人,便要前去觀瞻觀瞻。
古鬆並不像朋友說的那麼神秘。一摟粗的樹幹,看上去應該有些年頭,但不知道是否像朋友說的有千年曆史,或者是隋朝後期遺留下來。樹並不很高,4米左右的主幹平直挺拔,露著褪皮或者人們攀爬之後的褐色;主幹之上是呈半扇形伸開的枝杈,枝葉並不濃鬱,不像朋友說的,從前連陽光也漏不下來;樹幹灰褐,裂著一道道的細紋,縱橫的枝杈,大多向西伸展,仿佛在朝向西方極樂世界。而我們最在意的是主幹的底部那塊碗口大,似蹄印,已被水泥灌死的洞。朋友說那裏麵有一個故事,與羅成和他的馬有關。朋友的話我不肯定,也不否定,並不覺得很重要,望文生義的事情常有,無論真假大多是為了賦予事物的神秘性,是美好的願望。既然是美好的願望,我沒有理由置疑。
鬆樹沒有朋友說的那麼壯觀,已經開始枯敗的鬆樹底下除了過膝的植物就是一垛垛堆著的玉米秸,在空氣中散發著腐敗的氣味。樹後的小廟,沒有門窗,磚瓦橫斜,露著房椽的頂上,雜草叢生,顯得殘破不堪。我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防著絆倒或掛傷。廟內更破,什麼東西也沒有,唯後牆上寫著“福德正神”和幾行亂七八糟的字。
在朋友的介紹中,我唯一看到的神奇,是長在這棵鬆樹上的三種葉子。我見過不少鬆樹,卻從未見過哪棵鬆樹上長有三種葉子。真的,我在朋友的指引下看到了三種不同的葉子。但是,當我看著那些葉子時,心情突然變得難過,能有機會在鄉下偶遇一棵千年的古鬆,原本是件高興的事,可我竟無法高興起來。望著破敗雜亂的物什、正在枯死的枝幹、留在枝杈上的鋸齒痕,心裏忍不住升起痛意。我發現我麵對的不再是鬆,而是一位飽受滄桑的老人。
鬆的不遠處是村裏的人家,我無奈地問朋友:“鬆沒人保護?”朋友笑著:“說這裏是鄉下1他的話顯得意味深長。在鄉下,曆史可以忽略,有些事情卻永遠不會,甚至更為執著。就像人們根深蒂固的意識裏,“福德正神”遠比古鬆更值得頂禮和膜拜。看著鬆和鬆後的廟,我覺得一切都沒有了意義,我還能記住些什麼呢?
保護它幹嗎呢,自由自在不是更好嗎?詩人繩子突然撂了一句。
也許吧,我仍心有不甘。早知道,真該把相機帶來!我有些後悔。
下次再來嘛!朋友和繩子都笑著說。
是呀,下次再來。我不禁有些哂然:我可以下次再來,古鬆也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