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1章 雀斑(2 / 3)

整個下午,老斑鳩一直在我家和鄰家的上空,不停地撲扇著翅膀,惡狠狠地發出著尖銳的囂叫,與其說是叫不如說是在詛咒。我內心恐懼極了,躲在屋裏,連門也不敢出。母親和姥姥回來了,她們什麼也沒說,狠狠地打了我一頓,並搜出了藏在抽屜裏的幼鳥,然後把它們放在了樹底下的草垛上。鳥聲總算停息了,但半夜的時候我卻發起了高燒,胳膊腫得像小腿。母親喊來了伯父,由伯父背著我連夜去了醫院,請來了醫生,打了退燒針,掛了吊水。第二天醫生又為我的胳膊打了石膏。此後的那段時間,伯父一直背著我從家到醫院來回奔走。再往後那些斑鳩和它們的幼鳥都不見了。我也不敢再做掏鳥窩的事了,門前的那棵梧桐樹上從此隻剩下一個空空的鳥巢。現在,每次回到老家,雖然看不到那棵樹了,仍會想起曾向我叫囂和詛咒的斑鳩。還會想起伏在伯父背上的那些日子,那時就會有淚從眼眶裏流出來。我想我明白了那個叫“舐犢情深”的詞。

姥姥說我臉上的雀斑是鳥向我的報複。那一段時間,我的內心特別的恐慌,先後買了“祛斑霜”“祛斑靈”,這些藥膏除了使我臉上那塊陣地更加明顯外沒有一點效果。進初中後,接觸的人多了,才發現臉上長有雀斑的人很多很多。

十五歲時,伯父離開了我們,我從學校趕回的時候,伯父已經閉上了眼睛。鄉人含著眼淚告訴我伯父臨死前沒能看到的親人隻有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並沒有感到傷心。我相信伯父是去了天堂的,我想去天堂應該是件高興的事,我並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那麼傷心。十餘年後,另一個愛我的伯父也去世時,我已不能留住自己的淚水了。我匆匆地從外地回來還是沒能趕上見伯父的最後一麵,看著伯父躺在那裏再也不能動彈的時候,我哇哇地哭了,像個孩子。那一刻我重新想起先前死去的伯父,才明白他的痛苦隻是無法放下那種親情的眷顧,他不能想象從此將形單影隻地走完一生的伯母以及尚在成長中的堂兄。也就在那時我突然明白了,我曾經養過的兩隻形影不離的鴿子,為什麼其中一隻鴿子因突然的災難離去了,另一隻也在它死後不久追隨而去。那是一種牽掛,一種情感的牽掛。其實鳥類和我們人類一樣,都有著各自的情感牽掛,隻是我們都習慣用自己的方式表達。

十八歲我離開學校、離開村莊,也遠遠地離開了故鄉。二十歲時我第一次挽救了一隻鳥的生命。

那時我正在石家莊的一所院校裏,因為暑假,所有的人都回了家,隻有我一個人留守在那幢無人的宿舍。每天所要做的事除了取一些信件,就是去圖書館借書讀。我相信隨後的這些年我一直不能放棄讀書的習慣,應是在那些日子養成的。石家莊的氣候比較幹燥,很少有雨。在石家莊,能有機會在下雨的日子與一隻鳥相遇,簡直就是一種奢侈。

那天我正在屋裏看書,書名已不能記起來了,但我敢肯定的是,雨是在我正讀得入迷的時候突然下起來的。我之所用“突然”實在是因為我沒有感到一點下雨前的動靜,等我從書中收回目光的時候,外麵的雨已下了很大了。我趕緊打著傘去收樓下衣服,等我拿起衣服時才發現衣服上的水比雨水還要多。取完衣服,正待返回樓上,卻感到有一聲啁啾的鳥叫,轉身卻沒有發現,疑是自己聽錯了,便要不再理會,卻又聽到一聲,我不動了,慢慢地支起耳朵,終於聽得仔細了,那聲音是從樓前的小花圃中傳來的。我聽得出那是一隻傷鳥,淒淒的叫聲中略有些疼意。我放下衣服快步走了過去。是的,一隻傷鳥,一隻剛學會飛的傷鳥,它的翅膀上帶著血,渾身已經濕透了。我俯身向它伸出手,它尖叫著一跳一跳地躲避著我,因為受過人類太多的傷害,鳥總是對人類充滿敵意。它緊張、恐懼,不停地發出淒厲的尖叫。我還是把它捉住了,我用手緩緩地撫弄著它濕透的羽毛時,它才不太恐懼,但仍然用十分謹慎的小眼睛盯著我。我不知該如何稱呼這種鳥,它身上的羽毛是灰褐色的,有幾塊又明顯的是藍色的,很亮很亮,嘴巴是灰褐色,和它的羽毛大致相同,它的身體也很小,和麻雀應無多大的區別,叫聲和麻雀卻是完全不同的,不是很好聽,也不讓人煩。未完全長豐的翅膀上還留著些正在裉去的絨毛。它一定是在練習的過程中遇到了雨的襲擊,因為緊張才不小心摔傷的,它的翅膀上沾著泥,應是在摔下的時候觸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