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長旭眉宇間掠過一抹冷漠,他慢慢將酒盞湊近嘴邊,小啜了一口,然後閉上眼睛做回味狀。
楊曼香等人有點緊張,尤其是楊曼香,緊張的嫵媚的俏臉上都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
薛念祖神色平靜,不慌不忙。他剛才之所以晚了一會出來,就是在後邊品酒。這第一窖酒算是蠻成功了,掐頭去尾之後,酒的品質已經不亞於廣聚財所出了,所以他毫不擔心。
周長旭猛地睜開眼睛,緩緩放下酒盞,淡然道:“甘醇不足,香氣過重,微發苦澀,下等吧!”
周長旭的評價讓順子等夥計臉色驟變,順子怒氣衝天,上前一步道:“周東家,你莫要睜著眼說瞎話,我家今日所出的第一窖酒比廣聚財所出絲毫不差,你憑什麼說是下等?”
周長旭冷眼相對,不屑一顧反駁道:“周某浸淫釀酒幾十年,又添為本縣數一數二的品酒師,我說你這酒不過關就是不過關,你一個上不了台麵的酒坊夥計,還趕在周某麵前放肆無禮?!”
楊曼香也忍不住上前道:“周東家,品酒關乎公道天理,若是說了昧心話,會得報應!”
釀酒雖然為營生和賺錢的買賣,但這品酒師一行卻在酒坊從業者心中非常神聖。因為品酒師的判斷評價關乎一個酒坊的生死存亡,若非生死大仇,沒有人會在品酒環節上做手腳或者言不由衷。
周長旭輕蔑地掃了楊曼香一眼,也懶得回應,側身向付念仁和易振東抱拳:“兩位東家,請吧!”
薛念祖眼眸中掠過一絲震驚和憤怒,他上前兩步,攔在了楊曼香和順子幾個夥計的身前,搖了搖頭,示意她們稍安勿躁。
薛念祖真的是沒有想到周長旭的人品竟然如此卑劣無恥無下限。作為酒坊東家,你可以為了消滅潛在的競爭對手、為了利益做些不擇手段的事情,或許還可以理解;但作為本縣堂而皇之的一流品酒師,居然昧著良心和職業道德說假話,直接讓薛念祖對他的惡感陡然間深了一層。
付念仁和易振東幾乎同時端起了酒盞,開始品酒。
可以眼見的是,兩人臉色微變,眼眸微閉,好半天都不吭聲。
良久,付念仁放下酒盞,深吸了一口氣,扭頭望向了易振東,從易振東眸光中讀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東西,兩人目光相接,神色變幻。
其實在來運昌隆參加薛念祖的開酒典儀之前,兩家酒坊與寶増永私下了早就達成了共識。此番務必要聯手將運昌隆打壓下去,不給薛念祖任何出頭的機會。
不過付念仁與易振東之所以同意跟寶増永聯手,主要還是覺得運昌隆的第一窖酒出不來什麼好酒,而且也有很大的概率會失敗。新酒坊新酒窖,哪怕薛念祖在廣聚財曆練了好幾年,也沒有點石成金的神仙本事。
但運昌隆所出這第一窖酒,醇香濃鬱、清冽幹爽、回味悠長,尤其是酒液入喉之後唇齒留香,這等品質堪稱上乘中的佳釀,與他們幾家珍藏數十年的老窖酒相比也毫不遜色。
如此看來,這薛念祖的祖傳釀酒古法和那傳說中的神秘窖泥……的確不可小覷!這還是第一窖酒,若經沉澱和窖藏,運昌隆酒坊後來居上,力壓本縣百餘家酒坊保持一枝獨秀,絕非杞人憂天。
關了一個廣聚財,又出來一個運昌隆?!
咳咳咳!
易振東眼角的餘光從付念仁臉上掠過,輕輕道:“易某讚同周東家的話,運昌隆所出的第一窖酒,略有缺憾,定為下等也不為過。不過,新酒坊新酒窖能有這種品質,也算殊為難得了。”
在利益和操守之間,易振東終歸還是走上了周長旭的老路。
易振東這般,付念仁心中殘存的內疚和慚愧頓時消散一空,他旋即笑了笑道:“沒錯,雖為下等,不過薛小東家也不必氣餒,假以時日,老夫相信運昌隆一定能釀出上等佳釀來!”
“真是後生可畏啊!嗬嗬!”易振東打著哈哈。
周長旭、付念仁、易振東代表著本縣酒坊業主的聲音,這三位帶了頭,其他人的私心也就昭然若揭了。
順子氣得臉色鐵青,嘴角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來。
薛念祖的一顆心沉到了冰窖。他縱然明知周長旭之流故意打壓也無能為力,因為他們掌握了本縣酒業的話語權。這一瞬間,薛念祖隱隱有些心灰意冷,這世道兵荒馬亂且不消說,奈何這人心也這般險惡,同行傾軋,想要做點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艱難得多。
周長旭霍然起身,冷笑道:“後生固然可畏,但祖宗之法絕不可破。既然有賭約在前,希望薛小東家能履行諾言,你這運昌隆的招牌,我們也不砸它,隻希望你自個兒能識趣、有自知之明,關了酒坊另謀生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