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之後他一臉安定地走過來跟我說，搞定了。顧帆遠的父母也塞了點錢，隻要象征性地“教育”兩天就能保釋他出來了。
我比劉胡蘭還要堅定地說，你要相信他一定是被陷害的啊。
霓虹的燈光打在他輪廓嶙峋的臉上，流光溢彩。遠處交叉的高架橋在燈光下像一座耀眼的高大舞台。他將手搭在我的腦袋上，說，青蘭，我知道，但是凡事講究證據的啊。他以前的性格太孤傲，應該也得罪了不少人。你不許再擔心他了，再擔心我都要吃醋了。
我在夜色裏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口白牙。
這句話倒是逗得我“撲哧”一下笑出來了。他忽然皺著好看的眉頭，目光瀲灩地說：“其實如果你們大家都確定酒瓶是密封的話，那麼問題會不會是出現在酒杯上麵？”
“還有，為什麼那麼多杯子，隻有他一個的有毒藥？”我當時就很有立刻衝回警局讓他們化驗杯子的衝動，但祝昔陽說，就算檢查出是杯子的問題，也不能證明他的清白啊……
不遠處，一輛小卡車和一輛摩托車相撞了，雪地上有黏稠猩紅的血漬，顯得格外刺眼而觸目驚心。我忽然間就感覺到了，生命中最脆弱與無常的片段。
祝昔陽用溫暖厚實的手掌捧起我的臉，細長好看的眉眼離我隻有咫尺之距，被燈光染成蜂蜜色的睫毛根根分明，就這樣直勾勾地害我生出了不純潔的想法，丫的用心真險惡。月光三分釀成醉意，七分釀成勇氣，我踮起腳尖生猛地啵了一下他水晶般的唇，然後邊跑邊說：“我愛你！回去了，拜拜！”
一整晚的興致被分崩離析後，我悶悶不樂地與杜曉曉回家。我們都互有默契地對那天發生的事情隻字不提，隻是對阮老師說，因為大家都玩得太high了所以沒注意時間，下次不敢了。
有人失意必自有人得意。冥冥之中，戰勝的一方在暗黑蒼穹的最頂端覬覦，邪惡的麵部露出猖獗的勝利微笑。
【因為有了因為，所以才有了所以。既然已成既然，何必再說何必】
顧帆遠出來以後，收起了性子在父母的看管下每天如常上下學，生活清幽，比豢養的家兔還乖。那段時間我們最大的聚會就是一起在倒數跨年。
就在大家投入新一輪的題海戰術中，精力都被分散的時候，羅蓮出乎我們意料地戀愛了。她說，孤軍奮戰太苦逼了，老娘受夠了。
我趕緊捂住她的嘴，“這話千萬不要讓唐曉琳聽到，不然她又要傷心了，哎。”“拜托，這麼湊巧的事情機率隻有百分之零點零一吧！”
每當學習壓力特別繁重的時候，和羅蓮在一起就是放鬆身心的好時機。她會講點有的沒的，地球的外太空的，國內的國外的，甚至有色笑話也麵不改色，讓我各種光怪陸離的小低落一掃而光，就仿佛一種神奇的精神過渡，從校園的世界更迭到了紛繁的小社會裏。
她抽著“中南海”，單眼皮眯一下又睜開，拿了幾本雜誌的樣刊翻來翻去，說現在校園裏小姑娘的愛情也不過就是在教室和圖書館裏你儂我儂，一點都不帶感。未了她又補充道，唐宋寧這樣的型很搶手啊！上次搶拍他的那張圖就給編輯如獲至寶一樣用作了插圖，反響不錯。
我說，那你該不會是喜歡大叔類型的吧？
“屁咧，我看上的是他的錢。當我看到他那個貴得掉渣的太陽鏡時，就決定一輩子都像裹腳布一樣纏著他了！”
羅蓮說著便摘下她掛在脖子上那個跟文胸一樣片刻不離身的相機給我看她新歡的照片。看到那張法令紋深得像天坑一樣的臉我嚇了一跳，扯著她的胳膊埋汰道，“你要不要這麼想不開啊！這個人的年紀都可以跟唐路恩直接拜把子稱兄道弟了吧？”
雖然我語氣有點誇張，但那個男人應該也是四十有餘，這老牛吃嫩草也吃得太厲害了。
“現在我住他的別墅，花他的錢刷他的卡，燈一關掉就什麼都看不見了，還管他是孫悟空還是豬八戒呢……反正，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羅蓮如此討厭男人的原因，是因為小時候，他父親知道了她是個女兒後，逼迫她母親打掉她，因為他隻想要個兒子。可是最後她母親太倔，才有了現在的她。不然，她估計連空氣是什麼味道都不知道就去陰曹地府見閻王了。
她說，老男人叫洪巧銘，妻子早逝，他們是因為拍照這個共同興趣而在市裏一次攝影作品展上麵結識的。當時一個嵌了玻璃相框的風景照被羅蓮失手打落，她看著那五位數的價格嚇得手腳發軟時，是他出麵幫她簽了一張支票，羅蓮就像《西遊記》裏被收服的妖怪，從此對他忠貞不渝了。
我說：“你啊，太看重錢了，小心有一天吃了這虧！”
“笨蛋，錢誰會嫌多啊！呐，打個比方，比如你將來嫁女兒，肯定首當其衝要問對方幹什麼工作的、收入怎樣、穩不穩定、有沒有房子這些是吧？在相愛的前提下，你還是會選擇經濟能力優越的。人呢，隻有經濟上獨立，人格上才能獨立。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
一番潑辣犀利的話噎得我無言以對，想想我當初因為負氣就輕易跟祝昔陽提分手，也有很大原因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相愛的人之間最需要的是一種平衡，然而這種平衡是不能夠通過計算兩人之間的得失擁有的，無論是感情上的得失亦或其他世俗的一切。
她拍拍我的肩膀說，“放心啦，知道你關心我，是好姐妹的話就應該桐信我的眼光。他是個熱心公益的正人君子來著，報紙和電視上都經常露麵呢。就像你一樣，總不能因為對象是祝昔陽，就說你愛慕虛榮了是吧？”
欲望是掛在翅膀線上的砝碼，太多了，人就飛不起來了。
我拿她沒轍，隻好作罷。
有時候站在人生的田字格路口中心都會迷惑自己選擇的道路對與錯，但又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自我懷疑，無論折返或另辟蹊徑會遇到什麼樣新的風光與願景，但那些一旦被身影拋棄，便不再與我有半點關聯。我所能做的，隻是義無反顧地朝著日光的方向進軍。
【生活是一頭空虛的饕餮，殘暴無情地吞噬了我們豐盛的血肉】
陶家謙重新出現在我們的視野之中時，臉上仍然掛著標誌性的憨笑。他非但給我們帶來了家鄉的土特產，還給唐曉琳帶了一份。可是看到她已經變得臃腫的大肚子時，他的吃驚也絲毫不訝異於當初的我們。
唐宋寧很尷尬地找他談了一會，從唐曉琳這個交叉點說到現在各自的生活，最後躺在軟軟的草地上問他，記不記得當初沙灘拔河比賽被人踩了腳的事情？
陶家謙的身體像風中的落葉般，抖了一下，在唐宋寧身上仔仔細細地來回看了好多遍，看得他心虛發毛，最後“嗖”地站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尖說：“難道是你？！”
唐宋寧像被牽動提線的木偶那樣，艱澀地點了點頭，“我想如果不主動對你坦白的話，我後半生大概都會活在暗無天同的悔恨當中了。”
陶家謙怔忪了幾秒鍾以後，突然間用蠻力將他一把壓在身下，亳不客氣地送了他幾拳，直到我和唐曉琳各自將他們拉開。唐宋寧說，不要阻止他，這些都是我欠他的。
最後唐宋寧居然私下跟我說，既然妹妹有孕在身，而他又對看得出來明顯對她有愛慕之心的陶家謙心懷隗疚，不如就將他們倆湊成一對算了，也可以讓他慢慢瓦解唐曉琳的舊傷口。
“你覺得他們之間那點感情也叫愛情嗎？”
“感情是可以用時間慢慢培養的吧……”
“……好主意哦，兩全其美物盡其用……”我無言以對，隻能故意這樣反諷道。
唐宋寧這個人的個性，很難以用單純的善或者惡、好或者壞去界定，隻能說，他是一個非常自我的人。這或許就與他從小就必須獨立擔當起整個“家庭”的重負有關吧。風雨曆練磨礪塑造了他的頑強，也讓他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陶家謙學長冷靜下來的時候，也跟唐曉琳講起了他的往事。兩個同樣受過創傷的人行走在夕陽下，晚霞拖長了他們的影子。後來我回家後在網上問及唐曉琳，你們聊了些什麼？她說，好難受。陶家謙的遭遇真的很坎坷。生性怯懦的他，即使被人踩傷了腳骨也不敢跟帶隊的導遊和父母坦白是別人踩的，隻是哀怨地說，是自己扭傷的。回學校之後，一直被調皮的男生們戲弄，“跛子”等各種侮辱性的稱號一直纏身至今。
——因為有一個過於優秀的哥哥作為參照，所以各方麵都不如他的陶家謙每次都被父母貶低，失衡的關愛讓他性格變得扭曲暴躁，小時候說話還結巴，被很多人取笑像個男生版韓紅。他是個運動低能兒，不會打籃球喝酒，沒有盟友和可以兩肋插刀的兄弟。總而言之，他太不合群，就像一群天鵝裏鶴立雞群的一隻鴨子。
“人倒黴的時候，連嬌弱的女生都可以蹬鼻子上臉地欺負你。”陶家謙笑著說。沒錯，是笑著的。
他討厭喧囂，討厭那幫整天以戲弄他為樂的同學，每換到一個新的集體裏都希望快點分班，可以早日擺脫這些魔障，又會於下一個環境中品嚐到同樣的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