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為離亂人,寧作太平犬。離亂最傷心,骨肉相拋閃。何處是家鄉?望斷山河遠。萍梗在天涯,幸遇知音攬。
右調《生查子》話說水蘭英在庵中會了吳瑞生,剛到家中,忽見夫人慌慌張張從外走來,對小姐說有禍事到了。小姐慌問所以,夫人道:"適才與你妗母祝壽,聽的你舅舅說去年宸濠作反,宸濠雖被王守仁擒獲,還走脫了吳十三,閔念四。他據住了一座大山,一年之間又養成氣勢,逢州殘州,逢縣破縣,勢不可當。他如今又要來南康劫糧,我這裏正當南康之要路,怎能免他殘害?
我兒,這卻如何是好?"蘭英聽了大驚道:"孩兒自幼未經離亂,母親年老,家下又無男人,孤孀幼女,知道往何處躲避?
我一家兒多應是死也。"說罷,兩淚交流。王老嫗道:"事到其間,雖是避不的死,也要少不的死中求生。豈有閉門待斃之理?凡庫中細軟,該安排的也須及時安排,拿不得的藏在家中,拿得的帶在身邊,到那危急之時,也好買條路走,一味啼哭,當的什麼?"夫人見王老嫗說的合理,遂與小姐把家事安排到半夜,方才收拾睡覺。
小姐回到房中,自歎道:"我水蘭英好命薄也,好事方才有成,又忽然生此風波,我與吳郎生死尚未可保,姻緣怎能保的穩?這是我生前不曾帶得風光來,故今世裏多此魔障。"小姐有事關心,一夜也未曾安寢,到了次日,又見悟圓來說道:"今賊兵已過九江,離此隻有百十裏路,我們這裏必不能免。奶奶宅上有該收藏的東西,宜早些收藏,待信息急了,貧僧好來同去避難。"夫人道:"如今性命尚未可知,還有什麼心情去顧惜家當?老身年過花甲,就是死了也不為早,隻苦了我蘭英女兒,他年紀又小,姿容又美,隻恐脫不的賊人之手,我思到此處,不由肝腸俱裂,可不慟煞煞苦殺我也。"說罷竟放聲大哭。小姐見他母親慟哭,不覺淚從眼落,說道:"母親為著孩兒這等關情,教孩兒怎忍坐視?我想人生早晚是死,與其死於賊人之手,不如孩兒先尋個自盡,到還爽爽利利,免的母親牽腸掛肚。"夫人道:"你若死了,教我獨自一個靠著何人?如今且不必死,到那躲不得時節,我和你同死罷了。"悟圓道:"奶奶姐姐都不要說這盡頭的話,從來生死有命,若是命裏該死,就遇著清平世界,安常處順,也躲不無常;若是命裏不該死,就在萬馬軍中,刀槍林裏,也不能傷害性命。我看奶奶小姐俱是有福之人,那時自有神明保佑,何必如今搭上這個苦惱?"三人說著話,隻見王老嫗喘籲籲的從外跑來說道:"賊兵不久就到門外,逃難之人拖男領女紛紛不絕。奶奶、小姐,咱不可在家死守,也要出去躲避躲避。"悟圓聽了,說道:"你們在家少候,待貧僧到庵中安排安排,再聽一聽信息,好來報與你。"悟圓去了沒有頓飯時節,隻見他領著兩個徒弟,各人攜了包袱回來道:"不好了,賊兵將近目前,快些逃躲,不可遲延!"夫人小姐聽了,嚇的麵如土色,渾身抖戰,忙把金珠首飾藏在身邊,一同出了門。隻見男男女女俱望東齊奔竄,悟圓道:"村東南有一沙灘,離此隻有十數裏地,那裏樹林茂密,可以躲藏。"夫人道:"隻求師傅引路。"於是六人遂望東南走去。到了沙灘,天色已晚,大家坐在樹下,王老嫗道:"俺們年老的俱是無用之人,小姐容貌美麗,當此兵荒馬亂之時,甚覺可虞。"蘭英道:"曾聞古人斷發毀容能免患難,孩兒如今正當效此,奈不曾帶的剪刀來,如何是好?"夫人道:"也不用如此,你隻把青絲拖亂,嬌容穢汙,亦可免禍。"悟圓遂將小姐青絲拖開,嬌容汙卻,說道:"如此便可作護身符法。"蘭英歎道:"世人往往自恨無有姿色,我今日始知玉顏為身累也。"六人說著話,日已落地。此時正是十月初旬,夜間西北風微起,隻刮的林木灑灑,衰草蕭蕭,甚是淒涼,又見正西徹天徹地,一派通紅,那馬嘶之聲漸聞於耳,坐到半夜以後,忽聽的鬼哭神號,賊兵前隊已來到腳下。六人正欲逃奔,又見寇兵漫山遍野而來,那逃難的男女亂奔亂竄。隻見賊人逢著男人便砍,逢著婦女便擄。不一時後邊大隊又至,兵馬來到,將他六人一衝,此時女也顧不的母,母也顧不的女,各人顧命而去,隻聞的遍地哭聲,好不淒慘,待在下作一篇離亂古風,與眾人看。
詩曰:數萬攙搶動地來,妖氛焰焰震八垓。
雷擊星馳風甫驟,蛟龍化作萬民災。
勢同河決泰山倒,紅粉黃金任意掃。
霜鋒閃處鬼神驚,一時人頭如劉草。
青磷照野助淒慘,屍橫滿野血成渠。
婦尋夫兮夫尋婦,母哭女兮父哭兒。
試問此行往何處?晝隱蒹葭夜伏樹。
訛聞風唳便逃奔,人心倉皇如驚兔。
家鄉一望難回首,村落荒涼寂無語。
歸來不見去時人,唯有殘陽夕落堵。
世間何事最傷悲,說起幹戈盡斷腸。
安得長鯨隨勢滅,兵氣消為日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