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民族主義與族群問題的“去政治化”
民族主義是近代工業化過程中出現於歐洲的意識形態,認為不管曆史上形成的政治格局屬於怎樣的情況,每個民族都有權利建立屬於自己的獨立國家。雖然這種意識形態把自己標榜為天經地義並與人類的曆史同樣久遠,但這樣的政治訴求隻是近代才出現的,曆史上人類社會中不同族群所具有的政治體製、社會組織、相關理念與近代民族主義思潮並不是一回事。民族主義傳入我國是在一百多年前,當時我國正處在危難之際,民族主義作為捍衛獨立抵禦列強的思想武器和進行社會動員的旗幟,受到了愛國者和知識分子的關注。因此,中國具有現代意義的民族主義思潮,是在西方列強的侵略之下產生的,中國人的民族主義是為了守土自衛而非對外擴張。
民族主義在其萌發初期,有利於打破當時多族群封建帝國的統治及對生產力發展的束縛,具有進步意義。但隨著世界範圍內主權國家的普遍建立,一些多族群國家裏的部分族群仍要求分離出去,建立獨立的國家,破壞了這些國家的族群團結和社會穩定。這是當今世界上一些國家發生族群衝突和爆發內戰的主要原因,一些外部勢力從自己戰略或經濟利益考慮而推波助瀾,起到了促進作用。
事實上,在當今世界族群與國家的邊界是極難相互完全重合的,每個族群都會有一些成員居住在其他民族的國家裏,在每個民族國家裏也都不可避免地居住有其他民族的成員。世界上存在著很多具有自己獨特文化的“潛在民族群體”,其中“大多數隻能聽從命運的安排,任憑自己的文化慢慢消失,融進某個新民主國家更廣泛的文化之中”。這些族群群體不具備能夠成立維持高層次文化的現代國家的條件,而民族主義運動促使他們企圖去建立不具備可行性前景的國家。因此,世界發展到今天,民族主義思潮不僅導致各國的分裂主義運動此起彼伏,使得世界各地的形勢更加動蕩不安。而且民族主義者以“民族—國家”為基礎重新塑造現有世界政治格局的理想,實際上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也是違背今天的曆史發展潮流的。
如何消解現在世界上的“民族主義運動”和“分裂活動”,控製族群間的衝突,是當今世界所亟待解決的一個重要問題。當前世界上緩解族群衝突的方式,主要體現在日益增長的族群的“去政治化”和“文化多元主義”。在一些工業化的現代社會特別是移民國家中,“民族”(Nation)越來越顯示出作為一個穩定的政治實體的特征,相比之下,“族群”(Ethnic Groups)則逐漸淡化了政治色彩。隨著族群之間的交流日益頻繁和相互通婚,各族群成員之間的界限也在模糊化,有部分成員處於被其他族群同化的過程中。所有族群的成員都被視作平等的國家公民。對於少數族群成員作為國家公民所應當擁有的各項權利,政府從“公民”這一角度予以保障,針對每個成員的具體情況采取個案處理的形式,盡可能不把他們視為具有某種獨立性的政治群體。對於一些少數族群成員在社會發展中麵臨的不利狀況(如英語水平差或教育程度低),美國主要不是通過政府政策來保護其群體的“政治權益”,而是通過民間和半民間的社會福利項目來對需要幫助的個人或小群體(而不是“族群”)予以救助和支持。這就使與族群相關的各種問題主要以個體成員和個案的社會問題為形式表現出來,而不表現為以整體族群為單位的政治問題。
我國政府在早期也存在著將族群問題製度化的問題。建國後所開展的“民族識別”工作和一係列製度化措施與政策,實際上是把中華民族和56個民族都看做是某種政治實體的表現形式。前者以國境線為國家邊界,後者以“自治地方”為族際邊界,兩者雖然層次不同,但是基本思路相似。在對這些“民族”進行“識別”並確定了各自的“自治地域”之後,就開始有意或無意有選擇地搜集和利用各種“史料”來構建“民族”話語,包括在對史料進行重新詮釋的基礎上構建“民族曆史”,這就無意識地加強了族群的政治色彩。當然這些政策的實施離不開當時的國際大環境,除了意識形態因素和20世紀50 年代蘇聯的影響外,其他外部勢力也發揮了一定作用。
而在當今世界,國際政治格局早已變換,我國又處在社會轉型期,族群問題製度化的策略不能適應我國建設和諧穩定社會主義族群關係的需要,應當借鑒國際上一些先進經驗,把新中國成立以來在族群問題上的“政治化”趨勢改變為“文化化”的新方向,把少數族群問題逐步“去政治化”。在“民族(國民)認同”和“族群認同”這兩個層麵中,應當強化民族(國民)意識,逐步淡化族群意識。費孝通提出的“多元一體”具體化為“政治一體”和“文化多元”兩個層麵的結合,在這樣一個大框架下來思考中國的族群關係問題。如果接受這樣的一個整體性框架,我們的許多觀念和做法也就需要進行反思和逐步進行相應的調整。在思考少數族群的有關問題時,應逐步把它們更看成是“文化群體”而逐步減少它們作為“政治群體”的色彩。族群“去政治化”的思路應當在21 世紀引起國人更多的思考,也可能成為未來我國建設和諧族群關係的一個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