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當凍土顯露黑色,微微有一些潮濕的時候,土仍然堅硬,而草芽已經鑽出來了。人實在無法想象,柔軟像紙一樣的草,怎麼能鑽透泥土的封鎖;無法想象水洗過一樣新鮮的草,是怎樣度過漫長的冬天的。

草在生出的時候,抱緊身體,宛如一根針,好像對土地懇求:我不會占太多的地方。而它出生的土地,總是黑黑的,這是它的產床。黑色總是令人感動,好像淚水盈滿了土地的眼眶。草是綠色的火,在風和雨水裏擴展。一叢一叢的,它們在不覺中連成一片。在草的生命辭典裏,沒有自殺、頹唐、孤獨、清高這些詞語,它們盡最大的努力活著,日日夜夜。長長的綠袖子密密麻麻地寫著:生長。

青草出生的土地,散發著草的汗香。

惠特曼說,草“是一種統一的象形文字,它的意思乃是:在寬廣的地方和狹窄的地方都一樣發芽,在黑人和白人中都一樣生長”。麵對著草,能體會出謙卑的力量、貧賤的力量、民主的力量。這些觀念像草一樣,在靜默中,分分秒秒都在生長。

“現在,它對於我,好像是墳墓中的未曾修剪的美麗的頭發”(惠特曼)。我想起齊白石在晚年也說過:讓我的墳頭青草茂盛。這句話同樣是一句詩。他們——這些洞悉人生的藝術大師,都穿越了生死之門,看到了草的生生不息。墳上青草,是生與死的美麗的結合。齊白石寧靜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仿佛看到了自己墓邊的綠意綿綿,而把死已然忘記了。如惠特曼說的“這最小的幼芽顯示出實際上並無所謂死,……生一出現,死就不複存在了”。

惠特曼的詩中無數次出現過草,而且他的“話語像草一樣樸實”。在他筆下,在密西西比、棉田黑奴、巴門諾克、精神、流動、氣概這些洶湧的詞彙中,有蓬勃的草葉長出來,纏繞著這些詞,如同花環,散發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