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另一種時間(1 / 1)

阿斯汗總想欺騙我。有時他從外麵遊玩而歸,一臉汗濕,隨便指著一個方向,說:“有人在鍾樓那邊揀了一個護心鏡,金子的。”

我問“多大?”

他稍有些慌,但還是穩住自己,把雙手的虎口圈到一塊兒,伸伸縮縮,定下來,說“這大”。

我看著他眼睛。

“真的!”阿斯汗不滿了,扯嗓子抗議。“就是真的!”

他曾說過二號樓燒茶爐的駝背老漢下了一個鵝蛋,是藍色的。“真的!”你若厭惡他這套謊言,阿斯汗就喊,並瞪你。

然而我生活在成年人的時間裏,這裏由邏輯的事實組成。它已經為無數事情製定了規則和限度,我們早就生活在由廣播和報紙構成的既有時間裏。假如早上煮奶的時候,廣播說:“受熱帶風影響,龍卷風使印度100多間民房倒塌,造成300人喪生,另有50多人下落不明……”廣播永遠也不會說“龍卷風過後,地麵出現十萬名古格王國的士兵,他們用箭射落新德裏上空的1000架軍用飛機,機上有前總理古傑拉爾……”,這會使老阿喜不自禁。

老阿想把我拉入他那個時間裏,用神跡和幻想抵製沮喪的現實生活。他知道我比他能虛構更為離奇的諾言,於是先編一個開頭,期待我續下去。在聽了“鍾樓那邊的護心鏡”之後,我如果問:

“是曹操的嗎?”阿斯汗一定會連連點頭,眼裏充滿希望,然而我常常沒有心情。每當老阿聽到“關上窗,蚊子會進來”或者“豆油又漲價了”這些事實與邏輯的對話時,會神色默然地離開,寧肯去洗手間把摩絲塗得到處都是,招致一場痛斥。

—次我說:“樣子(這是二單元一個小孩)走著走著,腦袋突然掉了下來,一直咕嚕到賣西紅柿的手推車底下。”

“嘻嘻”老阿高興得尖叫,這是他幸福的一種狀態。“後來呢?”

“後來賣西紅柿的把他腦袋揀起來一嗑,倒出一堆紅糖……”

“哈哈”老阿放聲大笑。我想起,祥子有一次雨天開摩托車,濺髒了老阿的新褲衩。

阿斯汗跑到大屋和廚房,把這個故事講述給每個人。塔娜剛從外麵進來,就被老阿堵在門口,“祥子走著走著……”

老阿會比我們更習慣這樣的詩歌:“雨水裏奔跑著三隻舊鞋,月亮的新娘是一頭笨拙的山羊,花朵坐享青草的綠腰。”

然而隨著阿斯汗的成長,會發現他所期望的事情一件都不會發生,雖然他對此報有無比的熱忱。成年人的時間很無趣,讓人淡漠,但我們沒有其他選擇。

如果有人在成年之後仍按著兒童的理念思考、推測神奇並證實了它,那是一些科學大師。愛因斯坦發現在特定的速度中,直線變曲了。錢德拉塞卡天真地預言星星的質量的消失,即白矮量。居裏夫人發現了永遠在閃光的鐳——這是以她的祖國波蘭的蘭(Ra)來命名的。他們像兒童一樣幸福,生活在另一個時間裏。如果阿斯汗在成年之後還想保留這種幸福,需要在艱難的路上走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