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白話新詩的古典意趣(1 / 2)

徐誌摩的詩,真正以白話形式傳達出了中國古代詩歌的審美情趣。在以下兩點上,他把握了傳統詩歌的精髓。

第一點是,他對情緒意念的表述,改變了從初期白話詩到郭沫若的直抒胸臆式,可以說聞一多的“回歸中國傳統”的理想到徐誌摩這裏才獲得了實現。徐誌摩的詩,特別是有成就的那些詩,把他的情緒全都蘊含在他對客觀對象的描繪中,像這樣寄予物象的抒情是相當典型的:

希望,我撫摩著/你慘變的創傷,/在這冷默的冬夜/誰與我商量埋葬?

——《希望的埋葬》

我送你一個雷峰塔影,/滿天稠密的黑雲與白雲;/我送你一個雷峰塔頂,/明月瀉影在眠熟的波心。

——《月下雷峰影片》

我亦想望我的詩句清水似的流,我亦想望我的心池魚似的悠悠。

——《呻吟語》

或者是這種有趣的物我對話:

簷前的秋雨在說什麼?

它說摔了她,憂鬱什麼?

我手拿起案上的鏡框,

在地平上摔了一個丁當。

簷前的秋雨又在說什麼?

“還有你心裏那個留著做什麼?”

募地裏又聽見一聲清新——

這回摔破的是我自己的心!

——《丁當——清新》

《沙揚娜拉》是徐誌摩很有名的一首短詩。1924年他陪泰戈爾遊曆日本,作別之時有感而寫。一般都認為這首詩描繪了日本女性的嬌羞神態,但是我認為,如果隻看到這樣的表麵,那這首詩的很深的意蘊就沒有被揭示出來。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道一聲珍重,道一聲珍重,

那一聲珍重裏有甜蜜的憂愁——

沙揚娜拉!

其實,徐誌摩是個很性情的人,他在麵對一個日本女性的無微不至的接待時,很可能被激發起了種種的溫暖的情懷,如今離別在即,不禁滿是別愁。但是,有趣的是,徐誌摩在詩中並沒有直接表達這一點,而是通過一種獨特的“移情”方式,將自己內心的種種情愫移植到了對象那裏,借助描繪對象的同等情緒來烘托氣氛、暗示心境。到徐誌摩這裏,詩歌就發生了技術上的一個重要轉折,這個轉折就是他不再將自己的情緒傾吐無遺了,而是巧妙地加以轉移,其實也就是我前麵所說的自我心境的“物態化”。中國古代詩歌,寫思念、怨婦題材的,像《花間集》、宋詞裏的一些作品,其實就是這樣的藝術思路,男性作者“擬女性”言說離愁別緒,是非常典型的中國詩歌傳統的抒情方式。

這就是徐誌摩詩歌的中國精神、東方色彩。但是這種色彩又是隱蔽的,因為他的詩歌不是古代格律詩的形式,而是現代的白話的形式。徐誌摩值得一提的第二個特點在於,他詩歌中的思維方式是傳統的經典樣式。這就是徐誌摩詩歌的獨特性。

不僅僅是《沙揚娜拉》,徐誌摩的重要作品幾乎都是這種形態,如果不能透過它表麵的文字形式看到他的主觀思緒和客觀的描述之間的聯係,就沒有讀懂徐誌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