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繁複的詩歌力量(1 / 2)

艾青以自己憂鬱的力量完成了對中國新詩的反撥,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詩歌的力度不是簡單的、粗糙的,其中充滿了種種繁複的情緒,從而構成了艾青詩歌世界豐富的景觀。下麵我們結合具體作品和大家分享這一景觀。

我很喜歡艾青的一首詩《巴黎》,我認為這是中國現代詩歌史上寫得最好的詩之一。過去的解讀一般都認為這首詩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的黑暗腐朽,這顯然隻是從階級論的角度得出的結論。其實當我們從階級論的角度來評論艾青時,我們根本無法讀懂《巴黎》。他寫道:

巴黎

在你的麵前

黎明的,黃昏的

中午的,深宵的

——我看見

你有你自己個性的

憤怒,歡樂

悲痛,嬉戲和激昂!

整天裏

你,無止息的

用手捶著自己的心肝

捶!捶!

或者伸著頸,直向高空

嘶喊!

或者垂頭喪氣,鎖上了眼簾

沉於陰邃的思索,

也或者散亂著金絲的長發

澈聲歌唱,

也或者

解散了誹紅的衣褲

赤裸著一片鮮美的肉

艾青筆下的巴黎已經完全被具象化了,成為一個鮮活的生命體,而當一個詩人以具象化的生命來刻繪巴黎時,我們可以感受到的是什麼呢?它首先肯定不是現實主義的,艾青沒有簡單描寫塞納河和埃菲爾鐵塔。他把一個城市具象化到了這樣的程度,他寫巴黎捶著自己的心肝,散亂著頭發,解散緋紅的衣褲。實際上艾青已經把自己的情感和巴黎裹纏在一起了,他完全是在擁抱巴黎,他是把自己完全投入到了這個城市中,因為隻有這樣,才能體會到這個城市是一個有悲有喜、有血有肉、有情緒、有節奏的城市。可以說,這個城市和艾青之間是互相滲透糾纏的。他又說:

巴黎

你是健強的!

你火焰衝天所發出的磁力

吸引了全世界上

各個國度的各個種族的人們,

懷著冒險的心理

奔向你

去愛你吻你

或者恨你到透骨!

——你不知道

我是從怎樣的遙遠的革堆裏

跳出,

朝向你

伸出了我震顫的臂

而鞭策了自己

直到使我深深的受苦!

艾青愛巴黎愛到讓自己受苦,他把兩種情緒結合起來:

巴黎

你這珍奇的創造啊

直叫人勇於生活

像勇於死亡一樣的魯莽!

你用了

春藥,拿破侖的鑄像,酒精,凱旋門

鐵塔,女性

盧佛爾博物館,歌劇院

交易所,銀行

招致了:

整個地球上的——

白癡,賭徒,淫棍

酒徒,大腹賈,

野心家,拳擊師

空想者,投機者們……

值得注意的是,艾青並沒有如一些評論者所說的那樣,對這些都市生活展開大義凜然的批判,在批判中顯示個人的道德高度。相反,我們可以看到,字裏行間,到處都是現代人對生活的向往,到處都有艾青自己亢奮的激情。他寫出了巴黎這個繁華都市對一個東方青年的吸引力和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