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如何評價“朦朧詩”(1 / 2)

對於中國的新時期詩壇來說,承不承認所謂的“脖朧詩”的合法性,事關文學良知和學術道德,因為這一詩歌現象代表的是中國詩人有沒有自己的寫作權利的基本問題。但是,時間已經拉開了曆史的距離,今天的我們似乎可以更加平和地看待這種種的糾紛了,包括所謂的“脖朧詩”究竟如何評價,我們怎麼看待它的“脖朧”,等等。

我們可以從舒婷的《致橡樹》談起。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這首詩是舒婷的代表作,很受讀者喜愛,曆來也是研究者比較關注的一首詩。我個人認為這首詩寫得不是很好。一首詩要獲得高的評價,要麼很有思想,其思想可以經受住時代風雨的吹打,比如穆旦,他的詩歌所表現的思想到今天仍然具有穿透力,它不會為時代變遷產生的新的思想所覆蓋;要麼很有感覺,很感性,很能打動人,以感性自身的模糊性、不確定性來引發我們內在的情緒。而舒婷的《致橡樹》,雖然確實表現了新時期女性平等的愛情觀,但細究起來思想和感性兩者都是欠缺的。其思想顯然談不上銳利,感受性也不是很好,似乎夾雜了一些很“硬”的概念,欠缺了真正打動人心的東西。比如“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這些意象實際上都是概念性的,又比如:“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裏”,簡直近乎口號。有人提出欣賞和研究兩者可能對此詩會產生不同的態度和評價,這一點也值得商榷。其實不會有這種現象,即一般性欣賞認為是好詩,而研究認為不是好詩。欣賞和研究的標準應是一致的,欣賞和研究之間沒有高下,並非是研究就必須持一個高標準。一個好的研究者必須首先是一個好的欣賞者,做研究的同時必須調動起對詩歌的感覺。欣賞中的感覺影響著研究,直覺並不是低層次的,相反它是一個神秘的組合體,直覺天然地包括了很豐富的一切,在瞬間直覺的體驗中不需要理性,而理性又在其中。

提出對《致橡樹》的新認識並不是為了顛覆這一曆史的經典,我們要說的是究竟怎樣看待這一流派出現的理由和藝術取向。認真說來,把脖朧詩作為一個派別,是不準確的,它跟前麵的新月派、象征派等是不一樣的,其實沒有更多的詩人自己的組織和旗幟,不過是一段時間的藝術動向再不能為主流話語所壓製的正常反映。嚴格追問,脖朧詩也並不脖朧,它實際是一種正常的寫詩的方法。我們與其努力探尋脖朧詩和西方現代主義文學是如何對接的,不如更多地考察當時中國詩歌讀者的接受狀況。詩是否脖朧,除了與詩本身的寫法有關以外,還與一個特定時期讀者的心理和讀者的知識水平、審美習慣有關。一個習慣於聽和說大白話的人,別人稍微用了比喻,他就覺得“脖朧”。在脖朧詩的時代,與其說是有的詩人接受了西方的晦澀的表達方式,還不如說是中國讀者的水平急劇下降,很多讀者喪失了進行正常文學閱讀的能力。

但是在一種特殊的社會文化格局裏,很容易把正常當做不正常。因為,在那個年代,詩歌都成為了政治誓言,連政治抒情都還談不上,實質上的詩歌藝術已不存在了。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中國人都已經遺忘了“詩思”,遺忘了詩的語言和詩的思維該是怎樣的。過去說“五四”割斷了文化傳統,這其實是不存在的,但如果說1949年之後的極端政治傾向在某種程度上切斷了現代文學傳統,則是有道理的,以至於在1980年代初出版那些二三十年代的文學作品時,大家會覺得很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