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素貴這一代也有兄弟四個,他排行第二,是洞庭東山席氏“二房”的家長。自19世紀70年代起,到20世紀30年代止,大約半個世紀裏,席氏四房的祖孫三代,包括女婿在內,共有23人次擔任過13家外資銀行的買辦,其中英資6家,美資、日資各兩家,法資、俄資、意資各1家,幾乎囊括了上海所有著名外資銀行的買辦之位,另有5人當過洋行的買辦。
渡過危機的席裕成,又幹了10年,於1923年去世,空缺由其子接替。此後席氏族人與合夥人繼續出任彙豐買辦,直到抗戰爆發時,席家壟斷該職位前後長達63年(1874—1937)。而席裕成的堂兄,“長房”席素煊之子席裕康(號錫蕃),則創造了這個買辦家族的一項紀錄:他先後擔任麥加利銀行、華俄道勝銀行及中法工商銀行買辦,時間長達33年(1896—1929)。
與長兄席裕成鬧翻後,分得家產的四個弟弟及其下一代,仍在銀行界和洋商圈內分頭打拚,有繼續當買辦的,也有轉投新興起之中資金融機構的。其中尤以三弟席裕光(號德輝)這一支,最為紅火。
席裕光經過早年買辦生涯的曆練後,出任1905年正式成立的戶部銀行上海分行副經理,1908年該行改稱大清銀行,他繼續擔任上海分行協理。他與國民黨大佬陳立夫、陳果夫兄弟有姻親關係,民國成立後更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了。
席裕光的兩個兒子,亦於不經意間攀上了“高枝”。長子席德懋(號建侯),曾在一家不知名的小銀行裏與宋子文共過事。1928年10月,宋出任總部設在上海的新中央銀行(原來由孫中山1924年8月創辦於廣州)總裁,把他招致麾下,任央行業務局外彙科主任,後升外彙局長、業務局長,再後來又轉任中國銀行總經理。1944年,看到二戰勝利曙光的美、英、蘇、中四國,商議籌辦世界銀行與國際貨幣基金會,席德懋代表國民政府參與其事,席家人在現代國際金融舞台上,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席裕光次子席德炳(號彬儒),早年與宋子文為留美同學,得以出任中央銀行直屬的上海造幣廠(民國時期唯一的國家造幣廠)廠長。席德懋之女又嫁給宋子文的弟弟宋子良,席宋兩家,可謂親上加親了。
百年回響
兄弟爭產以至於打起“國際”官司,雖然暴露了席氏一族的“家醜”,但總的來說,移居上海的數十年裏,席氏各房各輩之間,還是互相扶持的時候居多。他們與同樣來自洞庭東山的幾大經商世家,亦以締結姻親等種種方式,彼此緊密合作,一致對外。
如“四房”家長席素恒(號吉成),自小由父輩做主,過繼給舅舅沈二園為子,故又名沈吉成。沈家比席家更早到上海經商,沈二園當過上海非常有名的新沙遜洋行(1872年—1958年經營)第一任買辦,他把繼子領進了門。這家由英籍猶太人創辦的洋行,主營洋布,兼做地產,早期也販過鴉片。沈吉成接任買辦一職後,做得風生水起,人稱“沙遜阿四”。發了大財的他,在上海市中心繁華路段,即今南京東路、西藏路一帶,購置大片地產。他去世後,留下財產估計達500萬兩銀子,其中房地產價值270萬兩,現銀110萬兩,還有綢緞局和典當鋪各兩家。
席氏世交中最值得提一筆的,應是洞庭東山嚴氏。前麵說過,“二房”家長席素貴曾與老鄉嚴蘭卿合股開設錢莊,共同經營20年。1926年,嚴氏子弟嚴家淦自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經妻舅席裕康(即前述創造了家族買辦最長從業紀錄的那位“長房”第二代,嚴家淦的兩任妻子,都與其有直接親緣關係)介紹,進入一家德商洋行任職。但誌存高遠的嚴家淦,不甘再走買辦之路,1931年,在結識大學校友宋子文並經其引薦後,投身國民政府,當上了公務員。
抗戰勝利,台灣光複,嚴家淦是第一批大陸赴台官員之一,1947年更出任台灣省政府財政廳長。他任上的最大手筆,是積極籌劃並於1949年6月正式發行新台幣,切斷台灣與局勢日益失控的大陸之間的財政聯係,使島內通貨膨脹及物價混亂局麵得以回穩。此幣製沿用至今,嚴家淦因之被譽為“新台幣之父”。
其後的“兩蔣時代”,他致力推動台灣島內經濟起飛,身居高位而口碑不俗,曾擔任老蔣的副手,並在老蔣去世與小蔣接班的過渡期內,出任“中華民國總統”(1975—1978),堪稱台灣政壇“不倒翁”。
大半個世紀過去,洞庭東山席氏馳騁洋場的輝煌功業,已不為大多數國人所知。而海峽對岸,花開別枝,餘香猶在,不免令人生出幾分感慨。
鑽天洞庭遍地徽
晚明小說家馮夢龍在《醒世恒言》卷七《錢秀才錯占鳳凰儔》中,開篇就稱:“話說兩山之人,善於貨殖,八方四路,去為商為賈,所以江湖上有個口號,叫作‘鑽天洞庭’。”
馮夢龍是蘇州吳縣人,“兩山”指的是其家鄉瀕臨太湖的洞庭東、西兩座半島。東山、西山麵積不大,分別是96平方公裏和82平方公裏,現有耕地林木果園不到10萬畝。據記載,自明朝中葉到清康熙中期(約1500年—1700年之間),戶籍人口(可能指丁口,即成年男子)一直不過10萬人上下。但正是這樣的彈丸之地,卻產生了躋身明清十大商幫之列的“洞庭幫”,甚至能與稱雄中國商界五百年的徽商相提並論,即所謂“鑽天洞庭遍地徽”。
號稱三萬六千頃的太湖,煙波浩渺,四通八達,極利於商旅舟楫來往。太湖周邊的江南地區,曆來市鎮眾多,人煙稠密,手工業發達,為棉紡織業、造船業、竹木器製造業、玉石與銅鐵器加工業的主要中心。但這些行業所需原料,本地出產有限,大多須從外地采購運進。而江南雖稱“魚米之鄉”,因人口稠密,糧食消耗量也大,自明代起就成了缺糧區。凡此種種,都依賴大規模的中長途商品販運來解決。坐擁天時地利的洞庭商人,應運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