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官商紳商“雙雄會”(3 / 3)

費維愷認為,盡管晚清數十年間照此原則開辦並報批備案的大型企業隻有12家,最重要者有輪船招商局、開平煤礦(唐山)、上海機器織布局、漠河金礦、漢陽鐵廠、大冶鐵礦等,但“官督商辦”的基本成分,實際上存在於清朝滅亡之前的每一家華商企業中。盛宣懷控製的輪船招商局,張謇的大生紗廠及關聯企業,國有的京漢鐵路等形式各異的新型近代企業,無一例外。

它們的共同特點是,股本來自於通商口岸的商人、士大夫和創辦者的親友,絕大多數是在省級地方官的保護下組成,對官方資本必須支付相當於舊式高利貸水平的利息,而管理者的職責則模糊不清,通常會有官銜,他既是股東的代理人,又是最大股東之一。

它們的缺點也很明顯:官僚主義的經營管理效率低下,外行領導內行,各種名目的官僚勒索成為企業的沉重負擔,與日本明治維新期間政府給工業企業官方補貼的做法,形成鮮明對照。

結果,大部分“官督商辦”體製下的企業發生虧損,僅少數擁有壟斷地位並起用優秀經營人才者,如輪船招商局、電報局和開平煤礦等,以及大生紗廠這樣善用官方支持,卻又能盡量發揮私營資本主動性的企業,才能獲得某種程度上的成功。

費維愷的結論之一是,晚清的官督商辦企業沒能最終成為中國經濟改造的基礎,反而不幸地預示了一種將在中國繼續存在下去的工業組織模式,即20世紀中葉達到頂峰的“官僚資本主義”,後者妨礙了中國在民主體製範圍內現代化的努力。

1972年,即李鴻章、盛宣懷創辦輪船招商局100周年之際,費維愷跟隨老師費正清,成為中美關係解凍後到訪中國內地的首批美國學者之一,他們受到了總理周恩來的接見。

同一年,出身商業世家、早期曾在家鄉廣東汕頭及香港求學的華人青年陳錦江,獲得哈佛大學東亞史博士學位。五年之後的1977年,哈佛大學東亞研究中心也出版了他的一本書:《清末現代企業與官商關係》。年屆七十的費正清親自為之作序,點明該書研究主旨:“起初,(前清帝國的)官員們依舊試圖利用商人及其新式商務活動,但逐漸有一些官吏發現,把自己變成企業家更為有利。同時,通商口岸和一些省會城市的華人貿易和工業的發展,刺激了北京政府索取報銷、監督和控製這些企業的欲望。這種企圖沒有成功,直到兩代人之後的人民共和國期間,政府對商人階級的控製才得以重施。”

此書出版的第二年,即1978年,中國內地正式實施改革開放,中國的工業化調整航向,重新出發。政府與企業,官員與商人,國有與民營,“姓社或姓資”,種種似乎已遠去的調和與紛爭,換了新妝,粉墨再登場。

近代南通 張謇製造

清末民初,“張南通”與“康南海(有為)”“梁新會(啟超)”“熊鳳凰(希齡)”一樣,幾乎成為全國通行的新名詞。而四位名人之中,畢生事業真正與原籍息息相關的,恐怕隻有南通張謇一人了。

民國成立前,張謇在政治上是堅定的立憲派。但他一向主張立憲是政府的事,自治,包括實業與教育兩大項,是地方事,應由地方人士因時因地製宜,踏實去做。

東臨黃海、南臨長江的南通,盛產蠶繭和棉花,所以張謇投身實業的第一選擇是興辦紗廠。恰逢十分欣賞其才華和抱負的“張南皮”(張之洞籍貫直隸南皮縣)署理兩江總督,駐節南京,對此鼎力讚助,天時地利人和兼具,夢想才能照進現實。

度過最初數年艱難創業期(1895—1899)的大生紗廠,開始逐步盈利,張謇得以繼續實施其係列紗廠投資擴張計劃。到1911年為止,大生一、二廠純利累計370多萬兩銀子,資本總額也增加到近200萬兩。

紗廠之外,財力日益寬裕的張謇以南通為基地,實業藍圖大幅鋪展。僅“東南互保”之後的1901年到1907年,他先後正式創辦了19家企業,包括油廠、麵粉廠、鐵廠、發電廠及墾牧、鹽業、電話、汽車、輪船等公司。這些企業多圍繞大生紗廠,或為其配套服務,或借其獲取更多利潤,類似如今推崇的所謂“全產業鏈”。

1908年起,張謇又陸續投資創辦銀行、航運、堆棧(即倉儲)等十多家企業。辛亥革命前夜,以紗廠為軸心的大生資本集團,已具有相當規模。在南通以外,張謇的投資遍布江蘇省內及上海,還延伸至江西、湖北數省。當年一份海關報告中稱,照張謇辦實業的氣勢,“凡由外洋運來各種貨物,均應由中國自行創辦”。

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歐洲工業國家戰火彌漫,生產荒廢,國際市場紗價大漲,大生利潤水漲船高。至1925年為止,各廠總紗錠數由20400枚增至137000枚(6倍以上),累計投資360多萬兩銀子,盈利達1300多萬兩。

有了雄厚的實業基礎和足夠的財力,張謇才能誓言“以成建設一新新世界雛形之誌,以雪中國地方不能自治之恥”。在南通自興辦新式教育尤其是師範教育起步,改風氣、開民智、暢交通、修水利、做慈善、建新城,他事事都不遺餘力。

時至今日,漫步風景秀美的南通老城街頭,參觀中國近代第一家民間博物館——南通博物苑,走過建校超過100年的南通大學,探訪鬧中取靜的張謇晚年住宅濠南別業,所到之處,仍能真切感受到百年前那位執著的理想主義實業家,為這座“近代中國第一城”注入的持久生命力。

1929年冬天,即張謇去世三年後,胡適曾有如此評價:他是近代中國史上一個偉大的失敗的英雄,他做了三十年的開路先鋒,造福於一方,影響於全國。

可惜的是,此後的中國,並沒有沿著這位開路先鋒蹚出的路,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