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江南財閥盛衰記(2 / 3)

經過討價還價,以張公權為首的中國銀行股東會和董事會,同意接受新增官股500萬元,商股維持2000萬元,總部由北京遷往上海。但張公權、陳光甫、宋漢章、李馥孫四位江浙籍人士,占據五位常務董事中的四席,仍掌握實權。宋子文則另起爐灶,於1928年11月成立國民黨嫡係的新中央銀行並兼任總裁。

陳光甫一開始是反對籌設中央銀行的。他曾麵見蔣介石,建議將中國、交通兩行合並,行使“央行”職能,他的猶豫態度,代表著民間資本對新興的蔣氏政權壟斷金融的憂慮。後來,陳獲指派為中央銀行理事,他又向宋子文建言:中央銀行應維持超然地位(即財政部長不要兼任總裁),負責宏觀金融調劑,輔助一般商業銀行而不是與其競爭業務,即真正成為“銀行的銀行”。後來的現實發展,與其預想南轅北轍,但他已無能為力了。

此後數年,中國銀行業務繼續發展,到1934年底,存款總額達54669萬元,放款41195萬元,發鈔20471萬元,已成為全國規模最大的銀行。但1935年初國內爆發的金融大風暴,給了一直覬覦這塊“肥肉”的蔣宋一方下手的良機。當年3月,蔣介石與宋子文聲稱國家經濟麵臨的困境,全在於“金融幣製與發行之不統一”,矛頭直指中國、交通兩銀行,而要解決問題,它們必須“絕對聽命於中央,徹底合作”。

1935年3月27日,國民政府立法院通過發行1億元金融公債,作為向中央、中國、交通三大銀行增資之款。第二天,官方公布任命張公權為中央銀行副總裁,等於下了最後通牒,抗爭無效的張隻好向董事會遞交辭呈。隨後,宋子文出任中國銀行董事長,改總經理負責製為董事長負責製,張公權則被逐出常務董事會,隻能當一名可有可無的普通董事。中國銀行被迫接受官股增資1500萬元,總股本4000萬元中,官股商股各占一半。

心中不忿的張公權不甘屈居中央銀行,後經跟他私交甚好的國民黨大佬張群(時任外交部長)和孔祥熙(時已接任財政部長及中央銀行總裁)從中斡旋,才於同年底轉任鐵道部長,暫別銀行界。這時候,他剛滿46歲。

起落無常

在中國、交通及中央三大銀行均有一席之地的陳光甫,未能幫助老友張公權擊退宋子文的“偷襲”,但依然維持與國民政府高層的緊密關係。從1931年擠提風潮中全身而退的上海銀行,憑借陳光甫深厚的政商人脈和靈活手腕,此後幾年裏又獲得大發展。

1928年以前,國內七家資本較大的私營銀行“南三行”(上海、浙江興業及浙江實業)和“北四行”(金城、鹽業、中南及大陸)中,以存款總額計,浙江興業與鹽業銀行交替居首,上海銀行通常排名第四、五位。到了1930年底,上海銀行存款總額達8978萬元,高居南北七行第一位,此後它與江蘇淮安籍金融家周作民創辦的金城銀行輪流坐莊。直到1937年6月,上海銀行以近兩億元存款穩居私營銀行第一。

隨著抗日戰火蔓延全國,陳光甫一麵將上海銀行總部移到香港(太平洋戰爭爆發後香港淪陷,又分別遷回上海和重慶),一麵出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蔣介石為委員長)下屬的貿易調整委員會主任,任務是推動土產出口,爭取換彙支持抗戰。他最重要的功績是,1938年到20世紀40年初代表國民政府與“孤立主義”盛行的美國艱難洽商借款事宜,共談成了兩筆:一是2500萬美元的桐油借款,二是2000萬美元的滇錫借款。

熬過了抗戰八年的艱難時光後,1946年2月,上海銀行總行自重慶遷回上海。但陳光甫發現,盡管自己抗戰時為國出力甚多,此時得到政府特別照應,上海銀行在淪陷區30家停業的分支行陸續恢複營業,但“政府對金融事業有獨占之趨勢,商業銀行之地位將大非昔比”。

戰前的1936年,中央、中國、交通、農民等官方“四大行”,存款額占內資銀行總量還不到60%,戰時已上升至80%,戰後竟達90%以上。而且它們完全壟斷發鈔權,手裏有的是鈔票,放款額也占到了總量的96.5%(1947年6月統計)。麵對如此嚴酷的現實,為私營銀行事業奮鬥逾30年的陳光甫不免哀歎,這明擺著已由“自由競爭形式轉到統製政策”,官僚資本銀行“發展其壟斷事業之行為,其勢難當”。

此時的張公權也一度複出,意欲收拾舊山河。1947年初,宋子文因貪汙醜聞和施政失當,被迫交出行政院長的位置,由張群接替,張公權受命出任中央銀行總裁(1947年3月—1948年5月),時人稱之為“兩張經濟”。

但這一年零兩個月的任期中,頹勢畢現的國民黨政權在內戰中反勝為敗,財政收入入不敷出,縱使張公權使出渾身解數,亦難力挽狂瀾。諷刺的是,為張出謀劃策的得力幹將冀朝鼎(中央銀行經濟研究處處長兼新聞發言人),待中共取得政權後真實身份才曝光:原來他是潛伏極深的地下共產黨員,受組織委派專門前來“攪局”的。

半世英明的張公權受此牽累,反而背上了加速全國經濟崩潰的黑鍋。

有國難投

早在1931年金融風潮期間,陳光甫曾在上海銀行內部發出訓示,引山西票號依附舊官僚而致崩盤之殷鑒,要求“不可接近官場人物”、避免“轉入於政變旋渦”。而他晚年又向老部下反省說:“接近政治如玩火,過去對國民黨政府押了一寶,險些引火燒身。”縱觀其一生行止,可見內心原則與嚴酷現實之間,矛盾衝突何其深也。

1949年春,與陳光甫私交甚篤的代總統李宗仁希望他作為和談代表前往北平,陳婉言謝絕,悄然南下香港。這一年晚些時候,他在香港居然收到了作者親筆簽名寄來的《毛澤東選集》,他回贈以自己珍藏的晚清湘軍名將胡林翼的一部書信集。毛澤東年輕時一度十分仰慕胡林翼這位鄉裏前賢,把自己的字也改成跟胡氏一樣的“潤之”,細心的陳光甫顯然聽說過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