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去留兩難說“榮唐”(1 / 3)

1948年11月,經受了77天的牢獄之災後,42歲的榮鴻元憤然離開上海,南下香港。

作為那時候中國最大民營棉紡織企業申新公司的總經理,他的罪名:是違反當局限期兌收金銀外幣的命令,非法套取港元支付購棉款。

榮家上下花費了約50萬美元的疏通費,幾經周折,才把老板從淞滬警備司令部裏“撈”出來。而身兼全國工業協會常務理事及上海市政府參議員、國大代表等多個要職的榮鴻元,出獄第二天,就用堅決出走,投下了對進退失據的國民黨政府的不信任票。

動蕩年代,風雨飄搖,以錫商為中堅的上海工業家群體,無日不在去留兩彷徨之間苦苦煎熬。榮鴻元此舉,實屬無奈,亦是必然。

明奪暗搶

10年前,榮鴻元曾到過香港,那一次,他是以長子身份前去料理父親榮宗敬的後事。

1938年2月,無錫榮氏兄弟的老大榮宗敬,為免受侵入上海的日寇要挾而赴港避難,因憂心內地工廠安危,積鬱成疾病逝。此時,榮家在上海、無錫等地的茂新、福新、申新各廠,有三分之二遭敵人劫掠或毀壞,幸存企業生產陷於停頓,以往大量放款給榮家的滬上各銀行、錢莊見勢不妙,紛紛上門催債。

麵對危局,時年已63歲的老二榮德生考慮再三,決定讓年輕有為的侄子榮鴻元出任茂福申新總公司的總經理。

辦完父親喪事後自港回滬接班的榮鴻元,果然不負所托,不僅設法擺平了債務風波,還在叔父榮德生支持下,團結榮氏族人,既不與日偽合作,又盡可能疏散轉移企業資產,為戰後企業複興保存了實力。

因統攬榮氏集團全局的榮宗敬突然故去,戰時其各家企業又分散在淪陷區和大後方,抗戰勝利後榮家內部出現意見分歧,遂形成了三個相互獨立的管理係統:長房榮鴻元管轄上海的申新一廠等五家紡織企業,繼承了申新紡織總公司的牌子;榮德生主管上海及無錫的三家申新紡織廠;榮德生女婿李國偉則負責漢口的申新四廠和生產麵粉的福新五廠。

抗戰勝利後的上海棉紡織工業,一度出現極度繁榮的景象。榮鴻元借助二姐夫薛壽萱(主導無錫繅絲工業的薛家繼承人)與國民政府財神爺宋子文的交情,從官方銀行得到大量貸款,又以分期付款拿到數萬包廉價美國棉花,業務做得很紅火。

據1946年的統計數據,盡管上海申新各廠棉紗產量隻及戰前的三分之二,但全年賬麵盈利卻折合黃金8萬多兩,在當時國內百廢待興的嚴苛環境下,收益實在可觀。

正值壯年的榮鴻元精力旺盛,屢次代表上海民營棉紡織同業,對政府的不合理管製政策提出批評甚至抗議,成為當時上海工商界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之一。隨著內戰加劇,國內物價狂漲,幣值狂跌,病急亂投醫的國民黨政府狠招迭出,榮鴻元公開指責其剝奪民營事業的生產競爭權和營業自由權,直斥“這不是經濟戡亂而是經濟造亂了”。

如此看來,榮鴻元成為1948年夏秋之間蔣經國領銜的“打虎行動”的重點對象,實在是毫不奇怪了。

飽經滄桑的榮德生,此時也私下抱怨政府“事事管製,不啻無形之桎梏;層層苛稅,何異萬民之鎖鏈”。他雖很少出頭,卻亦不能避禍。早在1946年4月,72歲的榮德生突遭綁架,綁匪索要50萬美元贖金,此案震動上海工商界乃至南京中央。後者指示特務組織“軍統”派精幹人員介入調查,34天後,案件告破,居然是黑白兩道合謀,有駐滬國民黨部隊牽涉其中。而榮家先後為此付出的贖金和各路“有功人員”上門索要的破案酬金,多達60餘萬美元,超過了綁匪最初提出的價碼。

國民黨政權失信於民,來勢迅猛的共產黨又讓人感到陌生,上海乃至整個內地都不能久留,如榮家這樣較具規模和實力的工商業者,隻好另謀出路了。

避走香江

1948年底,榮鴻元抵達香港不久,就以賣掉上海一家工廠得到的40萬美元,興辦了大元紗廠。榮家又相繼從內地抽調資金前來興建三家紗廠,榮德生的長子早逝,代替父親管理生意的次子榮爾仁,也到了香港,三子榮一心則不幸於赴港督察工廠途中遇空難身亡。

榮氏四廠占了二戰後最早落戶香港的6家華資紗廠的大頭,據估計,這6家工廠在土地、廠房及紗錠設備上投入的總資本達7200萬港元(當時英鎊與港元固定彙率1∶16,美元兌港元約1∶4.5)。

榮鴻元在上海“出事”後,市麵上盛傳下一個打擊對象,是無錫唐家慶豐紗廠負責人唐星海。時年48歲的唐星海正在美國考察,經反複權衡利弊,最終決定從上海、無錫兩地企業轉移資金折合800萬港元,在港籌建南海紗廠,該廠總股本2000萬港元,唐家占4成股權。

原來無錫唐家又分“慶豐”和“麗新”兩大資本係統,彼此源出不同,兩位創始人唐保謙、唐驤庭是遠房堂兄弟,前者做糧行出身,後者以綢莊發家。

先說“慶豐係”。

唐星海之父唐保謙,1909年與蔡緘三(原是唐家糧行的得力夥計)在無錫合辦九豐麵粉廠,跟先行開設的榮家茂新麵粉廠競爭。一次大戰後,唐、蔡二人眼見紡織業前景誘人,於1920年集資100萬銀元,吸引晚清知名外交家薛福成之子薛南溟等人加入成為大股東,成立慶豐紗廠。

最初數年,慶豐業務起色不大,甚至要靠九豐麵粉廠“輸血”維持。1927年唐保謙之子唐星海美國留學歸來,他銳意推行技術革新,到1933年,慶豐第二工廠投產,紗錠已增至62200枚,線錠4120枚,布機720台,資本總額250萬元,成為當時尚屬少見的一家工藝完整的紗布印染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