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裂開的岩石
雖然明代曾有過鄭和七下西洋的航海壯舉,但在狂熱的基督徒們看來,沒有“享受”基督福音的明帝國,仍是一塊冥頑不化、拒不開放的頑石。嘉靖三十一年,負有宗教欽使特權的傳教士沙勿略(B.Franciscus Xaverius),登上了廣東海外的上川島,試圖由此進入中國內陸,從而以基督教歸化中國,並進而歸化整個東亞儒家文化圈,但明帝國的海禁使他隻能望洋興歎。沙勿略在緊張的謀劃和焦灼的等待中,身心交瘁的沙勿略猝死於同年年底。彌留之際,這位絕望的傳教士曾對著中國大陸喊道:“岩石岩石,你何時才能裂開?”
在沙勿略發出最後呼喚的前兩月,意大利中部偏東的小城馬切拉塔的望族利啟(Ricci)家中,迎來了一名新生嬰兒,取名馬特奧(Matteo)。命運之神將這名嬰兒的生與沙勿略的死巧合地聯係在一起,並在微笑中賜與他以沙勿略未能得到的幸運——鑽入“裂開的岩石”,並從事一番艱苦的勞作。
沙勿略死前曾向歐洲人發回一係列報道,他告誡人們,要想以基督福音歸化日本、交趾,必須首先歸化當時作為東亞文化中心的明帝國。日本人對儒家文化的不疑態度,使他堅定了這一信念。沙勿略的報道及其進入中國的夢想,極大地影響了歐洲天主教耶穌會。此後,耶穌會士們開始將其“精神狩獵”的目標,轉向“文明鼎盛”而又神秘莫測的中國。
耶穌會是由西班牙人洛耀拉·依拉爵於16世紀中期創立的,反對宗教改革的狂熱激情是該會的特色。他們的口號是“以護教為中心、崇教為念”,組織“地不分遐邇,人不論文蠻”的“萬裏長征”,旨在為受到宗教改革運動衝擊的天主教尋求新的信徒,並為歐洲的擴張服務。耶穌會的另一特色是注重選拔人才,重視對神職人員和傳教士的教育。哲學家羅素認為耶穌會學校的教育是當時歐洲無可他求的最好教育。
利瑪竇(Matteo Ricci)天資聰穎,在早年教育中練就了過利瑪竇的故鄉馬切拉塔過目不忘的學習本領,九歲時進入耶穌會在馬切拉塔創辦的學校,成為頗受器重的優等生。十六歲,他父親送他到羅馬進大學攻讀法律,望子成龍的父親希望利瑪竇能踏上仕宦之途,揚名顯祖。但年輕的利瑪竇卻頗受羅馬神秘的宗教生活氣息之感染,傳聞中的沙勿略的“聖徒”事跡更喚起他對傳教士們探險生活的向往,無窮的激情使得這位年輕人背棄了乃父之初衷,他扔下枯燥無味的法律條文,叩響了羅馬耶穌會總院的大門,並順利進入耶穌會的羅馬學院,開始了其耶穌會士的生活。在他看來,塵世富貴的誘惑,遠不及“上帝”在天國對“聖徒”的召喚。在羅馬學院,利瑪竇一麵接受嚴格的神學教育,同時還吸收古典科學知識,他曾師從當時著名的數學家克拉委奧(Cristoforo Clavio),聽受幾何學。多年後,當他以這些科學知識吸引中國士大夫時,利瑪竇常常感激地提到這位數學家,並稱之為丁先生。有證據表明,利瑪竇在羅馬學院時還曾涉獵過當時的人文主義思想、書籍,在《交友論》中,利氏就曾引征過著名人文主義者愛拉斯謨的格言。或許正是由於當時人文主義思想氛圍的感染,利瑪竇在日後的工作中能采取實際並帶有寬容特色的態度,較為冷靜地對待被視作“異教”的中國文化。
終日被宗教和探險激情縈繞的利瑪竇,終於得到機會將其夢想變成現實。1577年,受“保教者”葡萄牙國王之請,羅馬耶穌會總長決定選拔一批傳教士送往遠東。二十五歲的利瑪竇隨同羅明堅(P.Michael Ruggieri)等人於次年從裏斯本出發,航波梯浪,開始了其向往已久的“萬裏長征”。這些“波濤間的使者”,曆盡艱辛,繞道非洲南端,經過半年的航行,到達印度果阿——葡萄牙在遠東的殖民地基地。資曆甚淺的利瑪竇,仍然奉命在果阿修道院進修神學。四年之後,也就是1582年,他奉遠東教務視察專員之命,抵達澳門。其使命是學習中文,抓住一切機會,完成沙勿略未竟的事業。但飽受倭寇騷擾之苦並且擔心殖民者入侵為患的明帝國依然實施嚴厲的海禁政策。傳教士們要想鑽入這塊未曾裂開的巨大“岩石”,絕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