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瞧主人早有防備,就站在門口向楊班侯拱拱手:“多有昌犯!多有昌犯!”楊班侯雙眼微閉,用右手指了指窗戶下的太師椅,示意來人坐下。
來人正欲坐下,隻聽楊班侯大喝一聲:“你把手裏的鏢放下。”楊班侯的話一出口,就聽到了一隻鏢落地的聲音。“你的這隻鏢,雖說是塊上等好鋼,但這鏢原來的主人,並沒有告訴你,它右邊比左邊重。你或許一直不明白,你打鏢時為什麼總是往左邊歪。告訴你吧,要想運用自如,可不那麼容易。”他仿佛看見來人額上昌出了汗,繼續說:“你也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但我要提醒你,你以後也不必在鏢上下功夫了,你天生不是使這家夥的材料!”話說到此時,楊班侯才轉過身來,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
來人“噗通”一聲跪地道:“楊二爺饒命!”
楊班侯冷笑一聲:“你千裏迢迢昌著風雪來這華山之上找我做什麼?”
來人哆嗦道:“他們都說二爺當年在通縣樹林裏燒死了,唯有我不信,幾年來我尋遍名山大川,追訪您的蹤跡,想不到今日才尋到。”
楊班侯道:“你來尋我幹什麼?”
來人支支吾吾:“我——”
“說!”楊班侯把茶杯擊碎,茶葉沫濺了來人一臉。
“我想要明人王宗嶽寫的那本‘太極拳論’……”
“妄想!”楊班侯說著,來到屋角,一跺腳,地上磚塊四裂。楊班侯扒開碎磚,扒出一個錦匣,裏麵有個原譜,上寫隸收:太極拳譜王宗嶽著。
來人的目光落在拳譜上,充滿貪婪之光。
楊班侯道:“你今日是有來無回了!”
來人驚得後退幾步,搗地如蒜,哀道:“二爺,我家有老母呀!別讓我這把骨頭扔在這荒山之上呀!”
楊班侯冷笑道:“你有幾個娘,十五年前,你娘就死了,你老婆讓你賣給了妓院,你女兒讓你逼得跳了河!”
來人目光呆滯,大叫一聲,癱倒在地上。
王薌齋忙問何故,楊班侯講起往事。原來來人叫陳雲江,是楊班侯家的仆人,八國聯軍入侵北京後,陳雲江向洋人告密,說楊家與義和團有來往。楊班侯有個弟弟叫楊健侯,也因此受到牽連,由於得信早,帶著長子楊少侯、剛滿一歲的三兒子楊澄甫,深夜出逃,幸免於難。洋人走後,陳雲江又當了朝延的探子,協助清兵捕殺義和團餘黨。
此時陳雲江見楊班侯認出自己,知道大禍臨頭,急忙上前跪倒在楊班侯麵前道:“二爺,饒我一條狗命吧!”就在陳雲江俯身的一刹那,王薌齋猛然發現從他的懷裏露出一角女人穿的旗袍。
王薌齋急忙來到陳雲江麵前,從他懷中扯那那女人的旗袍,他覺得這旗袍麵熟,一時又想不起來。
楊班侯喝道:“陳雲江,你為何身揣女人的旗袍?!從實招來。”
陳雲江戰兢兢道:“我住在山下一個客店時撿到這個旗袍,因為身上穿的單薄便把它揣在懷裏。”
王薌齋抖開旗袍,隻見後身有一個小窟窿,並有血漬。他想陳雲江話中有詐,一把揪住陳雲江道:“這旗袍上為何有血跡?!”
陳雲江一見,唬得魂飛天外,支支吾吾道:“我拿這旗袍時,上麵就有血跡……”
“胡說!”楊班侯一聲大喝,走過來一把揪住陳雲江的耳朵,把他拎了起來。
陳雲江疼得哇哇亂叫,哀求道:“我說,我說……”
楊班侯放開他,陳雲江捶胸頓足道:“我上山之前借宿在山下一個小鎮的客店內。深夜正睡時,忽然被一人摸醒,我嚇了一跳,慌忙滾於地下。那人來摸我的衣物,在裏麵翻著什麼,我急忙抓到寶劍,朝他背後刺了一劍,那人慘叫一聲倒地。我點燃蠟燭一瞧,原來是一個雙目失明的年輕女子,她身上穿著這件旗袍,蓬頭垢麵,像個女鬼,兩隻眼珠沒了,露出兩個黑窟窿。我身上衣薄,慌忙扒下她的旗袍揣在懷裏,爬上山來。”
王薌齋心想:那女人一定是林鶯啼了。他又記起林鶯啼就曾穿過這件旗袍。
正說著,隻見陳雲江呼的一聲,噴出一口血,撲倒在地,氣絕身亡。
楊班侯、王薌齋一見大吃一驚,回頭一看,隻見門口現出一個蓬頭垢麵,滿身血汙的年輕女人,她身穿淡綠的內衫褲,雙目失明。王薌齋見她正是林鶯啼。那林鶯啼向陳雲江扔出蝴蝶鏢後,一仰身,也一命嗚呼了。
原來陳雲江刺林鶯啼一劍,並沒有將她刺死。林鶯啼報仇心切,忍著傷痛,順著山徑爬了上來,一直追到此處。她用盡全身氣力向陳雲江拋出最後一枚蝴蝶鏢後,生命已然耗盡,終於死去。
楊班侯與王薌齋將陳雲江和林鶯啼的屍首在屋後掩埋,楊班侯回到屋裏後,拿出一個錦匣遞給王薌齋,說道:“這是明代武術理論家王宗嶽先生著的《太極拳論》,我已保存有多年,現在送給你,你要用心研讀。我見你根底很好,年輕有為,望你在武術界成為一代巨匠!”
王薌齋打開錦匣,隻見裏麵有一部拳書,上麵寫著:《太極拳論》,王宗嶽著。
王薌齋輕輕念道:“太極者無極而生。陰陽之母也。動之則分,靜之則合、無過不及。隨曲就伸。人剛我柔謂之走。我順人背謂之黏。動急則急應。動緩則緩隨。雖變化萬端,而理為一貫。由熟而漸悟懂勁,由懂勁而階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貫滿焉。虛靈頂勁。氣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隱忽現。左重則左虛,右重則右杳。仰之則彌高。俯之則彌深。進之則愈長。退之則愈促。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人不知我。我獨知人。英雄所向無敵。蓋皆由此而及也。斯技旁門甚多。雖勢有區別。慨不外乎壯欺弱。慢讓快耳。有力打無力。手慢讓手快。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關學力而有為也。察四兩撥千斤之句。顯非力勝。觀耄耄能禦眾之形。快何能為。立如平淮。活似車輪。偏沉則隨。雙重則滯。每見數年純功。不能運化者。率自為人製。雙重之病未悟耳。欲避此病,須知陰陽。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陽不離陰,陰不離是,陰陽相濟,方為懂勁。懂勁後,愈練愈精。默識揣摩,漸至從心所欲。本是舍已從人。多誤舍近求遠。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裏,學者不可不祥辨焉,是為論。長拳者,如長江大海,滔滔不絕也。擠按采肘靠,此八卦也。進步退步左顧在盼中定,此五行也,擠按,即乾坤坎離四正方也。采靠;即巽震況艮,四斜角也。進退顧盼定,即金木水火土也,合之則為十三勢也。”
楊班侯道:“薌齋,這部書揭示了太極拳的真諦,你要用心閱讀,蔬之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冰出於水而寒於水,你要博采眾家之長,成為武術界的革新者!”
這日晚上,王薌齋與楊班侯聊到深夜,收獲甚大,他對楊班侯道:“與您一席肺腑語,勝我十年螢雪功啊!”
這一夜,王薌齋夢見了先師郭雲深。他見師父滿麵笑容,正在庭院裏喝茶,郭雲深對他嗬嗬笑道:“薌齋,你遊曆江湖,博采眾藝,已是滿腹學識,如今應滿載而歸了。”王薌齋又驚又喜,叫道:“師父,您老身體可好?”他定睛一瞧,哪裏是師父,原來是劉丕顯。他猛地醒來,方知是南柯一夢。想起郭雲深先生的許多往事,甚是思念,他見天已大亮,趕忙來到前院,正見楊班侯在練拳。此時,正好劉丕顯也來找王薌齋。王薌齋依依告辭二人,下山去了。
王薌齋日夜兼程來到河北深州郭雲深墓前,又為郭雲深建了一座石碑,然後回到北京,與尚雲祥等人歡聚一堂,自是十分高興。不久,張占魁托人捎信來請王薌齋赴天津持教。原來天津此時也成立了一個武術館,館長由河北省督辦李景林兼任,形意拳大師李洛能嫡孫李振邦弟子薛顛主持武術館教務。王薌齋來到天津後,徑奔武術館。武術館教務長薛顛與王薌齋沒有見過麵,一見王薌齋,對他非常冷淡,冷冷問道:“你要學什麼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