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魯迅先生誕生一百周年,如果先生得享期頤之壽,今天還健在,那該多麼好。遺憾的是先生去世太早了,沒有看到人民的解放、祖國的變化,而這變化又是空前劇烈、一日千裏地在變。即以北京而論,近二三十年的變化,遠遠地超過了曆史上五六百年的變化。先生在北京生活時的情況,從時間上說,雖然去古未遠,但從各種環境事物風土上說,許多都已經完全不同了,現在年紀輕一些的人,對於魯迅先生在北京生活時的一些具體事物,都已感到非常隔膜,有的已是茫然了。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再過若幹年,客觀的變化更大,未來的人對往昔所知也就更少了。多少能從生活的角度、風土的角度,記錄下一些魯迅先生在北京生活時期的真實情況、風土史料,雖然有些是細微瑣碎,但我想對於現在和未來的讀者,也不能說是毫無意義的吧。當然,現在寫這樣的書,已經稍微感到晚了一些。記得近三十年前,影印本《魯迅日記》剛剛出版時,我曾借來細細閱讀,遇有疑難的地方,還有問處,還有找處,那時好多前輩老先生都健在,許多地方的變化也不大,一些文字資料都比較好找,如果那時或再稍晚些寫這樣一本書,自然比現在要容易而且詳實的多。比如“醉瓊林”飯館,過去聽老輩們不知說過多少次,當時如記錄起來,尋訪舊址,搜求軼聞,都是非常方便的,寫來一定也詳盡而真實的多,可是現在不少東西都已無處尋找,無處查問了。就是這樣一個飯館,我曾問過八六高齡的蕭重梅丈,他老人家也說不清楚了。因為要目睹近七十年前北京風土麵貌、市容情況的人,最少要具備三個條件:第一,歲數至少要在九十五歲左右,現在記憶不衰;第二,當時住在北京;第三,當時已有一定社會地位、文化修養、經濟條件、交際應酬。試想,在今天去找這樣的老先生經常請教,這該多麼難呢?不能說絕對沒有,但無此機緣,也就等於沒有了。而我還是盡我自己的力量把它寫出來了。所謂桑榆未晚,二三十年前可以做得更好但沒有做的事,在二三十年後做出來,也還是可以的吧。為此我不免也有些沾沾自喜了。在寫的過程中,曾得到蕭重梅丈、潘淵若先生不少教益;將來,希望還得到更多長者的指教。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寫出來的東西,還隻是一疊有字的稿紙而已。如何與讀者見麵,也還不是那麼容易的。這首先是多承舊日北大老師謝國楨先生的幫助,將第一、二兩章帶到北京,介紹給薑德明同誌,在《人民日報》的《戰地》增刊上發了一篇擇要,題目是《魯迅與琉璃廠》,這樣這本書的內容算是第一次和讀者照了個麵。其後“什刹海”、“釣魚台”等章節,也陸續在《大地》和《旅遊》上刊出了。今年商業部辦的《中國烹飪》,又連續刊載了根據本書第三部分《酒肆譚乘》壓縮寫成的《魯迅與北京飯館》、《廣和居和會賢堂》二文,以紀念魯迅先生誕生一百周年。

謝國楨老師給我這本書寫了序,題了書簽;王西野兄又給寫了跋,西野兄是最早審閱原稿的人,自始至終,都給我極大的鼓舞和幫助。在本書即將付梓之際,首先還應該向他們二位表示感謝。

可惜的是,唐雲旌(大郎)先生已成古人,他也是最早讀“琉璃廠”一章原稿的人,而今已不能見全書的出版,亦不勝黃壚之思了。

在全書即將付梓的前夕,又承譚業偉同誌審閱全稿,匡正疵誤,這些我在此都表示衷心的感謝。最後,隻希望讀者多給我以批評和指正了。是為後記。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五日記於滬東寓樓雨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