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並沒有因為我多日來的離群索居而稍顯溫和親切,依舊熙熙攘攘,塵囂紛亂。汽車在市區擁堵的街道上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一間在烹飪技藝、服務水準和環境裝飾上都口碑極佳的西餐廳。
說實話,我對西餐心存抵觸,不僅是口味,那些或刀或叉的餐具,也是一種折磨。但是,既然穆寒安排好了,我隻好接受。
餐廳經理很客氣地過來跟穆寒打招呼,顯然穆寒不是第一次來照顧他的生意。他把我們帶到臨窗的一個座位,從那裏望出去,可以看到對麵商廈琳琅滿目的櫥窗和十字路口高大的漢白玉雕塑。
“這是我的一個朋友去南美旅行,從智利帶回來的葡萄酒。由於一些特殊因素的影響,智利的高級葡萄酒陳年三到五年就有其他地方十年的效果,這瓶酒請穆律師品品看,是不是可以與歐洲出品的高端紅酒媲美。”點餐後,餐廳經理捧出一瓶紅酒恭恭敬敬地對穆寒說。
穆寒很得體地點頭道謝,讓他給自己的高腳杯裏倒了一點。他握著杯腳,凝眸看著杯中的紅酒,那一泓液體在陽光下呈現出紅寶石般醇厚的色澤。他輕輕搖了搖酒杯,鼻子湊過去聞了聞。而坐在對麵的我,倏忽間被空氣中飄來的一縷香勾住了。那是一種陌生的氣息,不同於我腦海裏所有關於葡萄酒香的記憶。就在我的心神被莫名吸引的時候,穆寒已經小飲了一口。
“果然是別具一格。”穆寒讚道,“我竟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言辭去形容。淩羽,你也品嚐一下,文字描述是你的強項,說說看你的感受吧。”
餐廳經理馬上給我的杯子斟酒,我急不可待地端起來,啜飲一口。那些遠道而來的液體與我的舌尖做最親密的依偎,時而輕盈滑膩,時而激越靈動。“這酒裏藏著一個精靈。”我脫口說道,“一個長著翅膀的小精靈,在溪水邊月光下舞蹈,跳躍,手中搖著魔法棒,指點之處,花開了,蝴蝶飛了……”
“啊,沒錯,就是這樣的玄妙感覺。”穆寒連聲稱是。
“原本我以為這瓶葡萄酒的口感是隻可意會難以言傳的,沒想到被這位小姐一語道盡了。”餐廳經理也隨聲附和。
“這是職業訓練的結果。”我回答。
“淩小姐是做什麼工作的?”經理轉向我問道。
“她是個作家,天生就是喜歡咬文嚼字舞文弄墨的人。”穆寒搶先說,眼神裏明顯流露出幾分欣喜和得意。
“難怪。”餐廳經理微笑著躬身告退。
我完全被杯中的紅酒迷住了,淺斟慢酌,一口接一口。
穆寒則將臂膀靠在椅背上,目光遠遠地凝視著我。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又不是第一次見。”我邊說邊咂著嘴,細細品味著流溢在唇齒間的那種葡萄特有的酸甜滋味。
“可你每一次都會帶給我不同的感受啊。”穆寒說這話的時候,我又忍不住喝了一大口酒。
“這樣喝下去,你會醉的。”他連忙叮囑了一句。
“讓我醉吧。這是難得的享受。隻是,趁著我現在還清醒,先跟你道個歉,其實我記不起今天是什麼日子了。”我坦白地說。
“我一早就知道了。如果你真的記得,我反而要惶惶不安了。”穆寒莞爾一笑,用調侃的口氣說。
“今天是我們相識滿一千天的日子。我還記得當初我們第一次握手時,你的眼神,你的笑容,還有你那些毫不掩飾的不良嗜好。那以前我從未遇到過第一次見麵就如此坦率的女子,我都有些不知所措了。然後,我告訴自己,不需要再尋尋覓覓了,這就是我想要的人。從那一刻起,我意識到命運在對我肆意掠奪之後,終於開始回饋於我了。”穆寒握著我的手,喃喃地訴說著,溫柔的目光如藤蔓般密密層層地纏繞在我的周圍。
而我的內心在被柔情覆蓋的同時,又沒來由地向不可知的深度沉沒下去。
已經有一千天了嗎?我從沒有精密地計算過,甚至忘了和穆寒相識具體是在哪個月的哪一天。
以往的每一場相逢,對我來說都不過是偶然,穆寒卻能從中找出必然來。可見,我是個重視過程的人,而穆寒在意的是結果。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早時不計算,過後一場空。我想起《元曲》中有這樣的句子,心頭不禁凜然生寒。